慕初黎闭了闭眼。
话语脱口的瞬间便反应过来情绪有些激动,然而一想到话中的内容,怒气又的确层层叠叠翻覆而上,简直压都要压不住,慕初黎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气息,才抬眼重新看向他:“谢沉翊。”
她唤了他一声,索性开门见山,“你过去……都经历过什么?”
人的性格虽有先天原因促成,但后天的影响也是至关重要。没有人生来嗜血残杀,谢沉翊会成今日……后天绝对是有着决定性作用的。
而那一段经历,定然不会是什么值当回忆的过去,甚至是他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伤痛,倘若撕裂开来,那鲜血淋漓的伤口,怕是只会令他痛彻心扉。
所以她一直不愿问起。
只单纯地想,她一直陪在他身边,早晚有一天,会抚平那些伤痛。
直至今日亲眼见过,她才一瞬恍然。
有些伤痛,若是不管、不顾,一直深埋心底,不仅不会好转,反而可能会化脓、腐烂,摧折于他,甚至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少年低下长睫,沉默良久,才缓缓启唇,声音极轻又极浅,浮在这初秋的晚风里,恍若一吹即散。
“四岁那年,我被歹人逼迫,以千刀万剐的方式,亲手杀了……我的恩师。”
直至如今,十余年后,他仍是记得,恩师姓何,单名一个凉字,最初只是一个被端王请来的西席先生。
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留着一小撇胡须,一身的腐儒酸儒气,满身顽固,脑中除了四书五经,就是那一套仁义礼智信的行事准则。
而他天生早慧,学东西又快,思路敏捷,没少拿各种不合礼仪的歪理,加以编排驳斥,气得小老头一天天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天天拿戒尺抽他。
直到后来,他因病发现自己身负夭骨,可能注定活不过五岁。
朝天堂暮地狱的苦楚,难与他人言明。
那一段时日,他虽面上不显,心底却极度苦闷,甚至想过既然连五岁都活不过,那再苟延残喘偷活这一年,又有何益?
不如早日解脱。
也不知这一番心思,是如何被恩师察觉。
那晚下学后,恩师特意将他留下,没有去扯那些他惯来挂在嘴边的孔孟圣仁,只是与他说明了一个人尽皆知的道理。
——天无绝人之路。
便算世人皆传身负夭骨之人活不过五龄又如何,说不准他便是一个奇迹,每天数着日子过,明天一睁眼,就到六岁了。
何况,就算真的活不过五岁又怎样,他如今才四岁,还有一年的时间,谁知这一年的时间会有多少机缘,兴许在他将满五岁的前一日,便会有高人降临,予他活命之机。
“人生之事,逃不过两个字,一者为‘生’,一者为‘死’。”他捋着胡子,慢慢道,“生生死死,本就是造化使然,谁也猜不透生死之玄妙。”
便算是他,看似已经活到了花甲之龄,但每一天每一晚,但过去六十年的每一天每一晚,又怎敢说明日会遇到什么刺客,或是突生一场大病,甚至只是天公不作美,突降一道雷,便殒去他的性命。
归根结底,谁人不是在与天争命?
“沉翊。”他换了他一句,慈祥而笑,“来日方长,不可捉摸,便时刻走好你的每一天,每一步,足矣。”
一语点醒梦中人。
也没有辜负老师的期待,阴差阳错之下,他遇到了宫中国师,那国师也是胆大,居然以钩鸩之毒,在他垂危之际,喂了进去。
帮他捡回一条命。
他犹是记得,生死关口走一遭,他睁开眼时,心中一霎清明。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好转。
奈何命运总是弄人,王府之中,本就愿生事端,那日也不知怎么混入了刺客,将他和老师一同掳了去。
那刺客多年游走尸体之中,人性消磨,磨砺了个疯癫的性子,从他和老师口中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后,便随手丢了一把匕首给了他。
又笑着告知他,只要他将老师身上的血肉一块又一块片下,便予他生机。
他已记不大清那一天都发生过什么,只记得老师引导着刺下一刀后,入眼就只剩下血色。
隐约中,老师似乎摸了一下他的头,自讽自嘲:“我这条命,都活了六十年,差不多了……你且好好活着,若是我在地府见到你,定不轻饶!”
他也记不得是如何被端王府侍卫找到,又带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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