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那只手又悄悄探出来还没来得及缩回去,逐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师父,出来吃吧。”
忘忧白胡子一翘,赶紧把脸板一板,从帘子后面出来,坐在了桌边。
他边吃边用余光偷偷看逐安,这小子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这着实叫人拿捏不透了。
他要是有失望愤怒之类的情绪忘忧还能有应对的法子,可是逐安像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连那日他气呼呼把棋盘一推跑了,逐安也只是不慌不忙的仔细收拾好棋盘,之后也没有再提,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事无遗漏的仔细伺候着。
这个样子,更叫人心里发慌啊。
逐安淡定的看着手里的书,忘忧却憋不住了,“安儿,这山上不好吗?”
逐安合拢书卷,恭敬的回道:“很好。”
忘忧又问:“既然山上好,那你为什么想下山?”
莫非……逐安是想下山寻仇?可是当年的事,他至今不肯对逐安说半个字,他肯定是不知道的。难道是阿尧说的吗?可是阿尧那小兔崽子当年也只是个无知小儿,肯定也不是他。
正在院里晒草药的阿尧,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怎么想逐安应该都是不知道父母双亡的原因的。忘忧很快否掉了寻仇这个推测。
逐安目光飘向庭院里的水池里,刚至初春,只有一些嫩嫩的荷叶尖探出头,但碧绿点点,生机盎然,煞是可爱,他唇边就多了抹温和的笑意,“师傅您虽安居在这小小一隅,心里却装着天地,心境自然开阔,身处何地都能自在;我生来便待在这小小一隅,未曾见过天地之大,不过井底观天,虽无琐事扰梦,但与师傅相比我能理解的自在,不值一提。我未曾觉得我入了江湖看到的一定比山中更好,但徒儿有时心中迷茫,不知脚下方向。”
忘忧心里一颤,话已至此,他似乎没什么理由拦着逐安。他对逐安打心底疼爱,对逐安的品性十二分的满意,若不是隐居山林,他必定要使劲同江湖上的人吹嘘他有一个天份多了不起的徒弟!
忘忧对当年他父母的事至今都耿耿于怀,但只要逐安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他想外出走走好像也无可厚非。
忘忧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逐安见忘忧赶人也没有丝毫不快之色,恭恭敬敬的鞠躬行礼出去了。
○
晚上逐安回房的时候,在桌子上看到一个长匣子。
他走近后打开一看,一把碧色的剑同剑鞘静静躺在匣子里,剑身通体银白中间有一条墨绿的长线,剑柄和剑鞘都是上好的碧玉打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细细看去,剑身上刻着两个飘逸风雅的字:长情。
剑匣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是忘忧的手书。
“此剑唤作长情,汝父之遗物,今赠汝,携之下山。
此去不知经年,望平安。”
逐安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仔细的把纸叠好,出了房门去了后山。
月光如水,静静照着那座坟墓,葬在里面的人紧紧的依偎,相拥长眠。
逐安坐在墓前,低声说着什么。
○
忘忧子坐在房中的窗边喝酒,望着月亮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随意的打着拍子,低声吟道:“明月天涯何处?黄泉碧落去,各分两地。临窗夜话何年?东风把酒祝,且共从容。如梦方醒,生死同游……”
他之前给逐安写信的时候,边写边嘟囔:“长情,啧啧,念着都叫人牙酸,说什么原先是没有起名的,直到遇到了忘愁,这把剑才有了名字。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山川河流都有了情,明月清风都含着情……这等叫人牙酸的话,必定是林景芝为了哄骗师妹欢心,编的甜蜜鬼话!啧……”
嘴里虽然抱怨着,他的眼神却温柔而怀念。
他能理解那种感觉,因为一个人,这天地这人世间仿佛变得处处可爱,万物都鲜活起来。
不过让他当面去送安儿下山,他实在做不到,虽然他答应了让逐安下山,可答应跟亲自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都一把年纪了要是哭的稀里哗啦那可太丢脸了。
又不甘心什么临行前的话都不讲,左思右想只好偷偷放了剑匣跟书信,跑回来喝闷酒。
毕竟这世上,逐安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第二日清晨,逐安背着剑去拜别忘忧子,可是喊了几声忘忧不肯出来,逐安就跪在门外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忘忧躲在门后偷看,眼泪汪汪的。
没惊动其他人,逐安拜别后悄悄离去。
到了山门口,那里却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阿尧脸上挂着如往常一样灿烂的笑,“要走啦。”
逐安点点头。
阿尧道:“真好啊,师父居然同意了。”
他眼睛有浓浓的不舍还有压抑的向往。
逐安道:“要一起吗?”
阿尧却摇了摇头。
“我不会离开的,等你回来的时候,同我讲讲这江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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