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
这么凄凉幽静的一首诗,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柳若颜淡淡瞥向燕昭,虽然她嘴上做着“玉奴终不负东昏”的情诗,但是面上却做出淡淡的样子,仿佛丝毫不把燕昭放在心上。
这诗一出,文国公脸色变了几变,惊慌地看向燕昭。
而燕昭,冷着脸不发一言,终于忍不住,将酒杯狠狠掷到地上,所有人都被吓一跳,全都跪了下去。
燕昭双腿岔开,皇威赫赫,冷声:“荒唐害国为昏,你作这诗是在讽刺孤?”
皇帝、太子的谥号、封号都有讲究,如果皇帝功绩大,则用高、文、景等谥,如果短命,则用哀、灵等,如果荒唐暴政则用昏、炀。
一般太子继位成功,便不会有封号,但如果没成功,用昏字来讽刺他也行。
因此,柳若颜那诗,可以是讽刺燕昭,也可以是讽刺燕昭的父皇。
总而言之,燕昭身上的逆鳞算是被柳若颜摸到了。
柳若颜被一个茶杯摔来,热乎乎的茶水烫了她一手,她也跪了下去,心里暗道大意,同时还浮上委屈,怎么这个燕昭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他这样对她,之后她必定不会轻而易举原谅他。
原来昏还有这个意思?
不过,柳若颜到底仗着燕昭可能喜欢她,道:“回殿下,这只是小女子警世之作,殿下难道还不如小女子一个女孩子?不懂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柳若颜自以为她这样说,燕昭就会反而认为她临危不乱,颇有变才,更对她刮目相看。
没想到,燕昭怒道:“展煜,愣着做什么!给孤将这满口胡言的女子拉下去,痛打三十大板。”
俗话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若非燕昭不愿再现文字狱,今日他便是赐死柳若颜都有可能。
柳若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她每次给云时青和慕容煜讲那些做人的道理,他们都会深以为然,从此更对她情根深种。
怎么到了燕昭这儿就不灵了?
现在是一国储君要罚柳若颜,谁都不敢多说什么,包括文国公。
他半点都不怪太子打扰了自己的生辰宴,相反,很庆幸太子殿下出手。
太子殿下让人将那胆大包天的自在客拉出去打三十大板,说她的罪名是胡言乱语,便已经是对国公府天大的恩惠。否则,之后这首诗传出去,万一被有心人说成国公府私藏乱党,有改弦易张之心,他们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展煜领着几个侍卫,在众目睽睽下强拉柳若颜出去。
柳若颜哪里受过这种粗鲁的对待,而且,她可是自在客!平时她高高在上,受众人追捧,现在怎么能让人看了这等笑话?
柳若颜费尽力气挣扎,可惜,哪里挣得过人高马大的侍卫。
很快,柳若颜便被拉到院子里,按在地上挨板子。
她受不了这等屈辱和疼,还在叫:“太子殿下,你就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柳若颜还有心思装:“是……是我错认太子殿下心胸豁达,是我看错了……”
她一声声的卖弄传到里间,如果是别人,柳若颜估计不会那么卖力地表现自己。
但那可是燕昭。
堂堂太子殿下,她只要俘获了他,就能成为人上人,她就再也不用妒忌云月玺和慕容煜的婚事了。
柳若颜的声音非常具有穿透力,展煜道:“末将这就让人堵她的嘴。”
“不用。”燕昭面沉如水,“让她说,她多说一句,多加十板子,直到她认错才停。”
“是。”展煜领命而下。
平南侯夫人淡淡笑了笑,颇觉快意,那柳若颜当真是不长眼,惹谁不好,惹这位殿下?
陛下都不敢惹他。
云月玺也在惊讶中,看燕昭这样子,不会李张二人还没到,柳若颜就被打死了吧?
她对燕昭的凶残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正眼观鼻鼻观心之际,燕昭冷冷地望了她一眼。
云月玺:“……”
外面的柳若颜还在挨板子,侍卫们得了展煜的暗示,没弄出人命,务求一直让柳若颜清醒着被打。
柳若颜最开始还有心思卖弄,不断喊冤,甚至是对燕昭激将。
但现在她明白过来了,她如果一直说,这些板子就一直不会停,她会被活活打死的。
柳若颜识了趣,闭嘴不发一言。
她满脸都流着痛出来的汗水,但是身后的板子还没停。
柳若颜慌了神,这时,展煜出现,道:“殿下吩咐了,你不认错,不知自己错在哪儿了,就继续打。”
柳若颜惊恐地瞪大眼,让她亲口承认错误,燕昭太子这是要生生打她的脸。
让她在众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柳若颜不愿意,她向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面子,她能几次害云月玺和侯夫人,现在要她自踩面子,她怎么甘愿?
可是,背后的板子一下比一下重,柳若颜到底怕死,对生的渴望超过了一切。
她哭着道:“我知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扰坏太子殿下的名誉。不该不自量力乱显摆,不该以下犯上同太子殿下顶嘴……”
她这次是真的知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封建时代,燕昭太子一句话就能要她的命。
她到底为什么想不通要去勾引他,他只是个皮相好些、能诱惑人的暴君罢了
柳若颜的哭号从外院传到里院。
哪里有之前显摆的半分不慕权贵的狂士模样。
燕昭这才让人住了手,柳若颜被打了一顿,拉下去换了染成血色的衣服,终于穿上了正常的颜色。
她被人搀扶着重新去生辰宴落座。
柳若颜眼睛已然哭肿,但是面对着那么多人,她居然仍然脸皮奇厚,对燕昭行了一礼道:“小女子适才失仪,多谢殿下惩戒。”
所有人心里都有股怪怪的感觉,自在客柳若颜之前说话多狂,一副清高之态。
他们都以为,是她天生奇才,不懂俗世规矩,结果……挨了一顿打之后,原来说话也能很好听。
有人不禁在心里自嘲,还是自己份量太低,活该被人轻视。
燕昭没理会柳若颜,但也没再多惩戒他,淡色的薄唇若锋,说了句生辰宴继续,不要被小事影响。
柳若颜被他打得半死,吊着命继续参加生辰宴,在燕昭看来,也只是区区小事。
这时,宴席间有人开始行酒令,行酒令向来是诗句,柳若颜虽然现在很怕燕昭,也不敢再招他,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出风头。
何况,她刚出了丑,要是不把风头拉回来,明天她就会成为京城笑柄。
虽然打板子的是高手,让她疼得死去活来、血肉模糊,真正伤筋动骨的伤没有,但所有人都觉得疼痛必然会影响思维敏捷。
没想到,柳若颜口中的诗句一句一句地吐出来,每句皆妙,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的时间。
比如“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比如“寒塘渡鸭影,冷月葬花魂”
众多文人不禁对她心服口服,虽然她的确行事张狂,个性睚眦必报,但于才学一道,她必定是魁首。
这时,云月玺的丫鬟听琴回来了。
云月玺看她一眼,便知事情办妥,她微笑道:“若颜的每首诗都妙,实在令人叹服。”
柳若颜冷冷地看着她:“虽然我有时行事孟浪,但于诗词一道,若我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她眼里充满对云月玺的鄙视,凤凰落魄也是凤凰,她有才华,云月玺便一辈子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柳若颜忍着疼道:“如果谁不信,可以出来较量一番。”
没人敢和她比。
柳若颜压抑住心里对燕昭的恐惧,淡淡说了句:“没人比,意料之中。”
她真怕燕昭又要打她,但富贵险中求,今日这里那么多公子少爷……她绝不可能让自己的丑态盖过才学。
正在柳若颜享受众人的夸赞之时,一个小厮走进来,对文国公耳语一番,而后递给他一本泛黄的书。
文国公皱眉,先是给燕昭请示,燕昭摇头,示意他直接看。
文国公这才打量起这本泛黄的书,从纸张来看,已经有很老的年头,封面上有些新鲜泥点子,但里面却被保护得很好,足以见主人对这本书的用心。
文国公翻开书,他本随便翻的一页,说来也巧了。
那页正是“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署名是郑思肖。
哪怕见惯风浪如文国公,这时也止不住地心底发颤,他抬头看了眼还在接受众多文人吹捧,脸上泛起自得笑意的自在客,自在客姓柳,叫柳若颜,怎么是郑思肖呢?
这是自在客刚才即兴创作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国公再接着往下看,自在客成名作《将进酒》的署名是李白、《寻梦令》的作者叫李清照……还有很多很多。
在这本泛黄的书本上,岁月留下许多痕迹,但这些诗词仍然闪闪发光。
文国公颤着手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不禁双眼湿润。
上面写着这些诗人词人有的婚姻孤独、有的醉心大山川死在捞月上,有的无法进仕途,消极到厌世。
但是,现在他们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东西,全被别人给剽窃了。
文国公双手发颤,身为文人,这样的行径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受。
试问如果他们未故去,他们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们听到自己的诗词变成了别人的,他们还解释不清楚,极有可能被倒打一耙。
这是何等龌龊的一件事!
文国公低声朝燕昭解释了前因后果,果不其然,燕昭眼中浮现愤怒及厌恶,道:“让他们进来。”
文国公吩咐人去叫门口的两位义士进来。
同时,他问柳若颜:“柳姑娘,你年纪轻轻,便如此有阅历,写得出这么壮美的诗篇。你对作诗之道,可有何独到的见解?”
柳若颜最烦的就是文人们总问她见解。
她谎言说多了,自己也认为是真的,理直气壮道:“作诗那么简单的事情,要什么见解?不过是拿起笔、记下来就好了。”
还不忘瞥一眼其余文人:“你们如果没天赋,可作作其他的文体,诗词需要灵性。”
如果说文国公之前还有一丝的想法,认为这女子年纪小不懂事,那么,现在他全然没这些想法了。
这女子,实在猖狂可恨。
有她这件事,之后他们大翰朝的文坛,在百年内都会被人耻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