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还是您想得周到。”
“呵呵,小孩子再聪明,终究还是个孩子,能有几个心眼子。”
“呵呵,那确实。”
刘姨捂嘴轻笑着,她是旁观者清,已经瞧出来刚才男孩是故意跑过来求一顿数落的。
老太太笑话李三江被玩弄得炉火纯青,她自个儿其实也被拿捏得恰到好处。
晚饭时,邮政员骑着自行车来了,隔着稻田就喊着:
“考上啦,考上啦!”
这年头,孩子上个中专职校家里都是要摆酒的,更别提正儿八经的好大学。
谭文彬马上放下筷子,正欲出去时,李三江叫住了他,然后从自己兜里掏出两包烟,将其中一包没开封的丢给谭文彬:
“快去!”
“哎!”
谭文彬去取了录取通知书,他被海河大学录取了。
其实,他没那么激动,哪怕高考数学卷很难,却也没影响到他的心态与其它科目的发挥,这份录取通知书,来得很顺理成章。
不过,在走过稻田遮掩,快要出现在坝子上众人面前时,谭文彬还是举起了录取通知书兴奋地狂奔起来,大喊道:
“我考中啦,我考中啦!”
晚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众人一直畅聊到了深夜。
然后,该回床上的回床上,该进棺材的进棺材。
李追远洗了澡,先推开自家太爷的门走了进来。
李三江正坐在床上,数着钱。
“太爷。”
“哎。”李三江点点头,“这是给壮壮的喜钱。”
“嗯。”
“润生侯和萌侯也要陪着你去金陵是吧。”
“是的。”
“那得把租房子的钱给预下,我这儿再凑凑,没问题。”
“亮亮哥在校外有租好的房子,我住学校,他们住亮亮哥那儿就行,反正亮亮哥也不常回家。”
“可是,住人家那里,到底不方便。”
“谭叔要给彬彬哥租房子的,这是彬彬哥高考前提的条件。”
“那行,壮壮不是外人。”
“太爷,我们走后,你会不会孤单啊?”
“你是去上大学的,放了假又不是不回来了,伢儿啊,别担心你太爷这个,年轻时有劲,就该出去闯一闯看一看,你太爷我年轻时也是在外头混得不着家的主。”
“那家里的事……”
“我给你爷奶说好了,他们会搬来和我一起住,你爷身体还成,可以帮忙干活种地,你奶手艺不行,那纸人扎得,鬼都没眼看。
就让你奶负责做饭吧,桂英侯烧饭是能的。”
“太爷,你知道刘姨要走了?”
“她把咸菜和酱都提前腌了好几缸,家里纸人又提前多扎了一大批,意思很明显了,估摸着过几天就要跟我提了。
就是得再找个心灵手巧能干活儿的,啧,我过阵子托人多打听打听。”
“太爷,您心里有谱就好。”
“小远侯,别担心你太爷,这世上,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李三江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在外头,该耍就耍,别记挂,你太爷我要是生病了或者不行了,也不会藏着掖着不喊你。”
“嗯,我晓得了。”
“哦,对了,还有件事得去处理一下,我这儿的东西当着村长他们的面立过遗嘱,是留给你的了。
但大胡子家,呸,不对,是大林子家,那房子那桃树林虽说也在我名下,但那天其实不在遗嘱公证里头。
过两天,我就请村长他们再吃顿酒,把那里也公证一下。
我估摸着,大林子都走那么长时间了,没个电话也没个信的,估计人也没了。”
李追远知道,丁大林他们,已经没了快一年了。
李三江吐出口烟圈,砸吧了一下嘴唇:“虽说这么做有些吃相不好看,可小远侯你毕竟是要出远门的,万一我真有个什么事,呸呸呸,总之,咱得以防个万一。
村里头,不把条条道道提前摆明白,那就容易扯皮。
反正我和那丁大林也是有约定的,房子和地都在我名下,他可以住,他走了后就是给小远侯你的,以后哪天他要是回来,你就继续让他住就是了。”
大后天,李三江在大胡子家摆了一桌小酒,请村长他们过来新立了一份遗嘱,然后大家伙喝酒。
李三江今儿个酒兴有些高,喝多了,润生把他背了回去,然后推着车过来。
车上是些蜡烛黄纸,大家伙在坝子上对着桃树林摆下了供桌。
虽说魏正道那位朋友本意是坏的,但他实际上做的又确实是好事,甭管众人心里对他腹诽过多少次,可人家确实保佑了地方一整年平安。
估摸着,还能一年接一年,天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彻底断气。
这世上,本就鲜有纯净无暇的存在,各地神话传说中的“庇护神兽”,很多细究起来,源头上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主打个论迹不论心。
李追远今儿个做的,是一场小敕封法事。
前头加个“小”字,其实就和后头的敕封没什么关系了,本质上跟村民百姓祭拜龙王爷往水里头丢猪头差不多。
甭管你愿不愿意,我先把“高帽子”给你戴上,这样哪怕你以后想行风作乱,也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
烧纸、念咒、诵经,李追远很认真地走完这一套法事流程。
这一套流程,毫无实质效果,纯粹是形式主义,远不如直接趴在桃树林地上来一场走阴。
可这就是表演给死倒看的,主要表现一个态度。
礼毕后,李追远在前,左手端着黄酒碗,右手持香,将燃香底部在酒碗里划动三圈。
后头,润生、谭文彬和阴萌也是拿着一样的东西做着一样的动作。
“敬酒。”
三人一齐上前,将碗伸出坝子外,将酒倒入下方泥地里。
随后,是李追远一个人上前,坝子下方可以清晰看见三滩湿漉漉的痕迹,可当李追远将自己手中的酒倒下去后,酒水瞬间被地面吸收,地面复干,连丁点酒渍都没能留下。
这是真干了。
李追远甚至能想象出,地下那东西狰狞的笑声,他是真想看见自己练那魏正道黑皮书上的法门,最后下场变得和他一样凄惨。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自己早已学会了黑皮书,甚至已经使用过好几次了,却半点被死倒寄生的痕迹都没留下。
忽然间,李追远想到了一个可能。
可能,在自己等人腹诽着他的同时,他在地下也在腹诽着自己等人。
因为在他的“视角”看来,因为他的存在,所以附近不会出现死倒,这就导致自己就算学会了黑皮书,也没死倒可以操控,无法“染病”。
可他又要硬挺着,想看见自己的凄惨结局,但他越是硬挺着,只要自己不离开家乡村子,就遇不到死倒。
这属于是,彼此都难受的死结了。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一点。
脱离先前法事念经范畴,自己可以说一些别的。
李追远脚尖向外部微叉,站定,目视前方。
“啪!”
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响指,睁眼走阴!
视线中,一半现实一半灰蒙蒙。
以前基础没学,以为每次走阴都得睡过去,后来逐渐摸索出半梦半醒状态,可实际上,是能直接两者兼顾的。
要不然那些道士和尚去解决脏东西,想看见脏东西就得睡觉,睡觉是能看见了,可怎么解决脏东西?
回头看来时的路,李追远都有些佩服自己,就像破译《齐氏春秋》一样,自己总是仗着脑子好使强行硬推出笨办法。
男孩没看见那个“它”,但在桃树林里原池塘位置下,可以看见一层淡淡的黑色。
“在碰到你之前,我是能经常碰到死倒的,遇到你之后我就碰不到了。
现在,我要离家去求学了,我在外面肯定是能碰到很多死倒的,我会使用你交给我的黑皮书里的方法。
但我不信,我会变成你这样不人不鬼的存在,我比你天赋好,我比你聪明,我更是比你命好。
不信,
过几年,咱们走着瞧。
哦,
对了,
要是家里没事,我就不回来了。”
说完后,原本黑色的那块土层,渐渐染上了一层血红,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李追远又打了个响指,结束走阴,视线恢复正常。
身后站着的谭文彬,也学着做了个打响指动作。
当然,他只是单纯模仿小远哥的这个姿势,他现在想主动走阴,为了提高成功率,还得先焚香念经呢。
李追远说完了,他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想我继续回这里安全苟活着,那你就继续确保我老家平安无事,这样我就能尽情在外头浪,混得和你一样凄惨下场回来哭兮兮地来见你,让你得偿所愿。
不过,往细了说,自己老家也就太爷、爷奶那帮亲戚了,若是再细究起来,看户口本上的关系,其实家里也就只有太爷一位。
但太爷有福运,好像也用不着下面这位照拂。
就算自己等人走了,太爷也只需要再招一个工人,就能继续过上有酒有肉的滋润小日子。
退一万步说,真有麻烦事,也有山大爷能过来替太爷顶着。
毕竟,山大爷寿材可还捏在太爷手上呢。
众人离开大胡子家后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张婶小卖部给薛亮亮呼了一下,没多久,电话就回了过来。
李追远询问那边住宿情况,薛亮亮满口保证说没问题,已经全部给安排好了。
在双方确认好提前入校的日期后,薛亮亮主动提出说考虑到大家行李多,他会从金陵开一辆货车回来接众人。
通电话时,后头传来罗工的问话声,薛亮亮回道:“老师,我过阵子开辆货车去接师弟,他行李多,一堆书和设计图纸呢,坐火车或者坐长途汽车都不方便,他还小。
没事,不麻烦,师弟重要,我有那个驾照,拿到了,为了施工方便顺手考了的,呵呵,到时候您帮我借辆车,哎,好嘞好嘞。”
李追远清楚,亮亮哥如此热情不惜亲自开车过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师兄弟情谊,他是渴着机会从罗工那里要假。
现在想想,得亏当初秦叔慢了一步,没能及时打穿白家镇。
挂断电话,回到家,李追远把入校日期和厨房里的刘姨说了。
刘姨有些意外道:“暑假不还有很长时间么,这么着急入学?”
“昂,迫不及待想进入大学校园了。”
“那行,等你太爷酒醒了,我就跟你太爷去说。”
“好,谢谢刘姨。”
“这点事,谢什么谢啊,顺手的事。”
等李追远上楼后,刘姨就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出厨房前往东屋,把日期告诉了柳玉梅。
“这么早?咱们房子定下了么?”
“早就定下了。”
“那行,你也收拾收拾东西吧,主要是阿璃那些衣服和我设计的图样,可别落下了。”
“这您就放心吧。”
“哦,对了,还有阿璃的收藏箱,你给它们都编上号,别磕着碰着,那可都是她的宝贝。”
“我明白。”
东屋是东屋平房,因不生火,厨房不在这儿,所以是一厅两卧的格局,柳玉梅和阿璃一起睡北卧。
刘姨走到南卧门口,打开门,当即也是怔了一下,这一口口箱子,垒得老高,都堆到卧室门口来了。
“嚯,居然这么多?”
柳玉梅无奈地探了口气:“你是不知道那些设计图纸多占地方,还有,那白家的上门女婿送得那叫一个勤。”
“您放心吧,我会安排人搬的,金陵那边房子有地下室,可以存得下,那这些牌位……”
柳玉梅目光看向供桌,起初,牌位都是上年份的,然后,渐渐新旧交替,现在,已经都是全新的了。
“去金陵后,采购些惊雷木,再雕刻一套,不,做两套吧,可别断了咱阿璃的手工材料。”
“倒不如直接给阿璃惊雷木材,岂不是更方便些?”
柳玉梅摇摇头,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将一幅画抽出,缓缓展开:“这是咱阿璃的画。”
刘婷走了过来,看见画中是一间屋子,屋子门槛很高,门外,是异鬼丛生,门内供桌上油尽灯枯,所有牌位也都龟裂。
“他们是愿意的,等什么时候阿璃不刨它们了,证明阿璃心里也就不怪他们了。”
……
薛亮亮开着一辆货车来接人了,为了不堵住村道,干脆往地里拱下去了一截,反正也是太爷家的地,没人会说什么。
润生他们就开始搬运行李,东西确实是很多,普通的皮卡也不见得能装得下。
李追远和阿璃在房间里已经做过告别了,男孩女孩心有默契,毫无要分别的伤感。
但等一起下楼时,在柳玉梅面前,男孩表现出了恋恋不舍,女孩则低垂着眼帘,神情失落。
李追远坐上货车后,有些担心地问薛亮亮:
“亮亮哥,你还能开车么?”
“放心坐好吧。”薛亮亮发动了车,一边打方向盘调头一边说道,“小远,把你那边垫子拿给我一下,我垫一下腰。”
……
李追远他们去上学后没几天,刘姨也跟李三江正式提了辞工。
李三江早有预料,大家吃了顿简单的散伙饭,临了结算工钱时,李三江额外包了两个红包。
“一个是你的,一个是阿力的。”
刘姨瞧着柳玉梅,不知这个该收不该收。
柳玉梅点点头:“收着吧,是你三江叔一片心意。”
紧接着,李三江又掏出了一份更厚的红包,小心翼翼地递给阿璃。
虽然这一年女孩的变化李三江也见到了,但他对这女孩还是有点发怵,尤其是小远侯不在她身边时。
柳玉梅目光一凝,问道:“老东西,你在想啥呢?”
“这是给孩子的,咱小远侯可怜,爹妈离婚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幸好有个女伢儿在这儿,陪着她玩。”
柳玉梅见李三江没说出“给曾孙媳妇”这种话,心里也是不由一暖。
她伸手接了过来:
“我替阿璃收下了,去金陵后见了小远,我给他还个更大的。”
……
柳玉梅一家搬走后,李维汉和崔桂英马上就搬了进来。
有李维汉陪自己喝酒聊天,李三江日子过得也不孤单。
对李维汉来说,这就已经算是在开始兑现承诺,给三江叔养老了,虽然三江叔身子骨还很硬朗。
不过,他还是以这个由头,让自己四个儿子,把寄在自己这儿的孙子辈全都领了回去,先奉老再顾小,他李维汉分得清。
很快,有人上门来想做扎纸工了。
是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几岁,人瞧着挺老实本分,石港人,丈夫死了,没孩子,从婆家出来了,娘家有兄弟也不怎待见,想着在这里干活儿兼吃住。
李三江让她先做个扎纸看看,没想到女人手还真巧,很快就做出来一个,纸人栩栩如生。
“成,就你了,留下吧,对了,你刚只说你叫莺侯,你大名叫啥来着?”
“萧莺莺。”
(本卷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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