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反而搞严格了,我妹妹就没考上大学。他的弟弟,中考非常优秀,连高中都不让读!
“兮,奇怪也哉!为何如此,社会学家?”
“兮,奇怪也哉,叫我社会学家?”
“觉得你见多识广。”
被封了这个头衔,就不能不敷衍几句:“我想的话,你刚才说了在餐券方面要照顾工程师,还有作家艺术家、政协委员等等,那么对工人农民,拿什么照顾……”
“而且还是主人翁,拿成分!”她抢着说了之后笑。
“这种照顾还不掏子儿。”不愿开腔的皮老师兴头上也加上一句。
“对社会起到一种稳定性。”社会学家再来句。
丈夫有课告辞。后面的话成了絮絮私语:“我产后奶很少,每次喂奶娃儿使劲吮,疼得我要哭……”
从未对男士说过这些,在他面前奇怪地收不住嘴:“像流的不是奶而是身体的血!出院那天差点哭,问护士长,我这一点点奶水……
“护士长基于同情,说去找医生商量,看能不能开个证明,就说你是因病无奶,你们拿证明去找牛奶站,可以订一瓶牛奶。
“十分钟后,证明果然来了。
“护士长千叮万嘱,产妇无奶的多,但是没办法,这种证明其实很少开,因为开多了,牛奶公司对医院有意见,而且也根本没办法供应。
“老皮塞十元钱表示感谢。我说还有医生咧,老皮又加十元……你说这叫什么!老皮就凭这张证明去牛奶站办了张四寸见方的卡片,印许多小格,一日一格,打勾。”
傍晚他在过廊停放黄包车,背后一个声音:“雷锋同志好!”
他知道是排字工,先已扫到一眼,对此独来独往的“分子”、“哑巴”居然会对自己先开金口感到惊讶又高兴,转身道:“工人阶级好!”
排字工迫不得已瞅人时黯淡无光的眼珠显得神采奕奕:“我叫你雷锋,你就封我工人阶级?”
“对等的呀,我若叫你同志、先生都不对等。”
近乎耳语的声音:“有空上来坐坐。”
他带着十二万分的兴致当晚就去了。
得知他叫高全,是个胡风分子。
圆柱形小屋极为透光,分向东西南北四面有有四个拱形的窗口,窗口大半人高,有窗纱和玻璃两层窗扇,只有不到两颗头宽度。
两人在耳鬓厮磨的情况下可勉强并立在窗前。
从这塔楼上可看见半城的灯火,星星点点,迷迷糊糊,可以说看去像城市很疲倦,可以说看去像城市在做梦,可以说看去像城市藏腋着什么在等待。
高全请喝挂耳咖啡,说咖啡热饮才好,他乃遵命。
上次类似的遵命是啜饮了豆腐西施泡的热茶。
高全说自己从十九岁发表作品,主要是写吃,写了二十年,直到写成了胡风分子为止。
现在搁笔也不是不准他写,怕说成影射。
说起自己的帽子:我从十九岁发表作品,写诗,向胡风主编的刊物投稿。首次投稿就收到他的回信,说我的诗“有泥土气息,将选用几首。”
便是发表在《联合特刊》上我的组诗“乡村小集”了。
我当时是个都市流浪汉,想去解放区,但条条路都被堵死了。我便以发表的诗为敲门槌,去敲先生的门。
先生,一个高大胖壮的中年男子,非常和气的,亲自应门,让进!他听了我的情况,请他介绍通向进步的路径。他说就留在城市吧,“到处都有生活,到处都有战斗”。
我可不是位战斗者,这,是我与先生分歧的关键,也是我打成胡风分子感到冤枉的冤枉所在。
先生“留在都市”我听了。但,我就埋头写起吃来了,写了十多年吃——
批判胡适正酣,横空降下一个批胡风运动。
比批胡适厉害得多,我说的是处分,并没有给人戴上“胡适分子”帽子。
先生本是左翼文化干将,是与胡适对着干的。不妙在于他的文艺主张上与更左的一派有冲突。
你说怪不怪,都左成一堆了,又都掌了权,这派还要把那派拿来整,而且还要逮捕入狱。
“而你们这些,也就冤哉枉也!”兽蛋儿笑。
“不能说‘这些’,我只说我。但——”
“但怎样?”
“我无怨无悔。你听我说——
“我戴帽子之前,社会上的事情,十处打锣九处有。写和发表,就是吃,但是其他我要说。从被关押放出来之后,便成惊弓之鸟,不然,我成右派是百分之百。”
“两顶帽子区别何在?”
“对有些人可能没区别,对我,算是放了一马。”
冷骏因郎乔从金丝楠木写字台旁边抽屉摸出的罐头等都来自黑市,问他咖啡是不是也在黑市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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