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当此要命关头若封李氏叫玉瑛进来,让玉瑛笼罩在这片光辉里,完成一件光荣的任务,谁还会批斗她呀!谁还能批斗她呀!
可封李氏心眼就像小鸡肚肠,冷骏娶美娟给她造成的打击远胜于给四妹造成的,甚至连看上去四妹已经是张宇的人了她都还把这笔账牢记在心,而且可笑地算在玉瑛头上,她对季仙父子反而没什么。
哼,狐狸精,地主婆,该挨斗!她的心肠变得像蛇一样青,像蛇一样绞在一起了。
她对四妹说:“再针线好,没有材料,咋补嘛!”
对玉瑛道:“走你的,这里没你的事!”
批斗会场为集中火力,规定男的不带烟斗,女的不抱奶娃。
文件中土改的中坚力量叫根。根又分正根和副根,这很好懂。上场诉苦的叫苦主。
会场前两排坐着苦主和正根、副根,及外村特邀来的苦主。
富农及这次不批斗的地主站后排。
正式划成分是斗争会之后的事,甚至可以说除地契等实物外,还根据斗争会、诉苦等的情况来决定划成分,现所谓地主富农是工作队和农会为了斗争需要认定的。
万天宫外戏台是批斗的台子。
赵正、李文武、赵百万、钱凯、玉瑛、钱娥等十几个地主被押上戏台,一字跪下。宣布时钱娥所代表的父亲钱典并非地主,也笼而统之地称为了地主。
玉瑛眼泪汪汪想天地良心,我做过什么缺德事了?迟迟不肯跪,台下嘘声四起,弱小身子才跪下了。
封土宣布斗争开始,道:“玉瑛,你站到中间来——”
玉瑛不想第一个就斗自己,听一个“站”字,立即爬起走两步站着。
“你自报五大财产!”
“五大财产”指土地、房屋、耕畜、农具、存的粮食。
她心里想,哼,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声音大,舌头好使。又想着这些很快就是别人的了,报着报着泪流如泻,成了哭喊。
下面一些正根、副根甚至洪范都不约而同在想,她这像在诉苦哇,在斗争别个!可是都像被她镇住似的,无人开口。
幸而封土生就不惧大场面,头脑能保持清醒,一俟她哭喊毕,便喊:“大家追问!”
正根肖继光便追问道:“喂,你说没有犁头耙子?你家有好几个犁弯!”
“呃,我这脑筋,有几个犁弯,佃客要换就……”
“玉瑛,你要老实讲,不要问一样你才说一样!”
“犁弯究竟是几?”
“是三,三个。”
“你说四挑水桶,你找人浇水,我看有时七八个人,七八个人四挑水桶?”
“呃,我回去重新数、水桶。”
“水桶有的是请的人带的。”台下有人在帮她说——其实也不叫帮着说,随口搭腔罢了,这遭到别人狠狠一瞥。
“玉瑛,你说田是冷仲仙的,你放屁!冷仲仙买的几十担谷子的田,拿来送给他幺弟,留仙镇传了一二十年了,说是美谈,哪个不晓得!”
按着事先的排练,正根刘永好不紧不慢站起,将此要害捅出。场上轰响一阵又静了下来,看玉瑛如何回答。
玉瑛沉静道:“这个,反正看地契嘛!我们都说把地契交给工作队看,工作队说不忙,没到划成分的时候。”
工作队张宇、洪范都在这里,没人吭声,差点冷场。
副根肖继承站起,猛清了清嗓子问:“地主婆!你的桂花酒作坊,剥削了好多贫雇农的血汗,你不交待?”
身边有人打岔:“工作队说了,酒作坊的事莫问。”
肖继承偏有表现欲,转身对着场上:“她桂花酒作坊一年剥削的钱,我算了有上百大洋,她这笔钱哪里去了?她又说没有买田,又说别处没得房子……”
“我买了匹山嘛!”玉瑛大声回答将他打断。
“你买那匹山,那个矮坡坡,就算你买山连带栽树花了一百大洋,你还有几百大洋,哪里去了?”
肖继承愈加神气活现,不觉之中创了个将小学一年级算术推倒作为斗争工具使用的先例。
玉瑛真想大吼了,我几百大洋,去抢去偷哇?忍了忍说:“天哪,我哪里有几百大洋!”
“你没有?我先说你一年赚一百大洋,你都没有开腔!”
“不说捆起!”
“捆起!”
“揍她!”
刚才还在挤眉弄眼讥笑肖继承做错算术的正根副根立场猛然都端正过来了,会场像要爆炸。
玉瑛眼一闭,小身子簌簌发抖,死吧,死吧,我死了算了!
封土忙与刘翁咬耳朵。
刘翁辈分大,站起道:“喂,喂!”手臂张开像大雁翅膀一样上下按,把吼声压住了。
“咳,咳,她酒作坊的事,属于工商。对工商,土改专门有规定,暂时搁一下!”
玉瑛一来已作赴死的最坏打算,二来觉封土、刘翁这两个农会最掌火的,都还是公道人,乃把眼一睁,作最后的呐喊:“乡里乡亲,不晓得呀,保长钱永亮,联保孙继先,哪年不来他说的大户人家,摊几回钱!
“修路,挖河,修慈幼院,还有保卫,灯油,堤工,这样捐,那样捐!还有袍哥堂口做佛事,也找我要钱……”
副根孙尖叫道:“听,听,狗地主婆,我们还没诉她的苦,她还先诉起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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