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上到了三竿,暖阁里的伊人却惟添睡思长,眷念床榻之间的柔软舒适,迟迟不肯起。
“夫人!”守在楼下的丫鬟见主子来了,屈膝问安的同时,那嗓子也扯得异常的长,语调里透出明显的慌张和着急。
董氏瞥她一眼,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便越过她,起脚往楼上走。
楼上的青芷听到动静,赶紧把主子要穿的鞋袜衣裙搂抱起来,风风火火往里奔。
“小姐,您可不能再睡了,夫人要上来了!”青芷急急地唤,若非主仆有别,想掀被子的心都有了。
夫人也宠小姐,但没老夫人和老爷那么惯,该管的时候,还是会管。譬如这赖床,就不是贞雅淑贤的大户千金该有的行为,传到外头被人晓得,于闺誉也有碍。
然而,床上鼓起的被子只是缓缓蠕动了下,一张闷在被子里过久而粉艳艳的芙蓉面露脸了出来,可那双目仍未掀开,轻轻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桑柔懒懒倦倦地翻个身,裹着被子往里墙靠过去。
春日意迟迟,大梦犹未醒,不如与周公多会一会。
醒了,也是闲着。
又或者,她本就置身于梦境中,醒了,就再也没了期待。
等待她的,依然是那日复一日的牵肠挂肚,和漫漫长夜里的寂寥苦闷。
今日的中郎将,晋侯世子,将来权倾朝野的大都督,有他的鸿鹄志,青云路。他征战沙场,纵横捭阖,一生热衷于权术,女人之于他,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桑柔过尽千帆,看淡情爱,也不想再为情所困,肝肠寸断。
“小姐,小姐!您再不起,奴婢就只有对不住了!”青芷咬咬牙,将床帐拉开到最大,往两边如意钩上一挂,再把支摘窗撑起,让春日里暖而不炙的阳光直洒进来,坠落一地的灿黄。
桑柔眼皮子滚了滚,两只小手捏着被角往上一提,依然置若罔闻,只把自己蒙了个严实。
青芷瞧着被子上的如意缠枝莲花纹,干瞪眼,暗暗叹气,又拿这位身娇体弱的主子没辙。
“夫人!”门口的秋霜又是一声高唤。
“九小姐呢,还没醒?”
语毕,不等秋霜回话,董氏跨过门槛往里走,到了床前,捏着被子一角往外一掀,是人是鬼,尽数现出原形。
桑柔睡得暖烘烘,忽而身上失了重量,且有风吹过来,微凉。
白绸寝衣半敞半开,露出豆沙红兜衣,一痕雪脯,要遮不遮,直把人看得心慌意乱,眼儿都不知往何处放了。
董氏眼瞅女儿这副娇懒懒的模样,真是爱也不行,恨也不能,把人瞧了又瞧,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倒是桑柔,缓了好一会,涣散的眼眸有了光亮,人也清明不少:“母亲,你怎的这般早就过来了。”
董氏故作严肃:“答应我多少回了,要把这一身懒骨头治好,可嘴上应着,又好不过三日就原形毕露,你祖母还说要给你寻个宽仁和善的婆家,我看倒是不一定,你这样的,该心硬手段更狠的恶婆婆来治,不然将来嫁到谁家都有得磋磨。”
才不是这样,董氏又怎知,为人妇的她贤惠极了,将府中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可又如何呢,最后也不过短寿的命。
桑柔乌发蓬散,手撑起脑袋,乖乖听着,间或伸伸懒腰,捂着红菱小嘴打个哈欠,等董氏劈头盖脸一通说完,她眉眼弯弯,甜甜一笑。
“我晓得,母亲舍不得的。”
桑柔生了副乖顺甜美的好皮囊,董氏憋半天的火气顷刻间消散大半,只是嘴上还要吓唬一吓。
“偏就舍这么一次,看你晓不晓得怕。”
话是这么说,可最先绷不住的也是董氏,拉过被子又给女儿裹上,却不再叫她躺下。
“我叫人做了早食,有你爱吃的几样,你赶紧起来,仔细凉了伤脾胃。”
青芷和秋霜亦是忙将起来,伺候主子更衣洗漱,饭后再好好妆扮。
董氏一旁瞧着,不时给点意见:“这一身不行,太暗,上回新做的那条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搭件浅色罩衫,再梳拢个流云鬓,用我带来的那根碧玉簪”
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正是最为鲜活灵动的时分,本身就是水嫩欲滴的娇花,不需要打扮得过于鲜艳繁复,穿金戴银配一身,反而掩盖了自身光华,过犹不及。
桑柔恍恍惚惚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正当韶华,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江南桑家九娘,谁人不知,肤若凝脂,貌比洛神,美名早就在外传开,想嫁谁不成,再不济,招个赘婿,自立女户也使得。
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是有多蠢。
桑柔心思定了定,黑眸一转,看向立在她身旁给她挑选头饰的董氏,欲言又止。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玩意儿,董氏如何不懂,自打见了晋世子,她这女儿就魔怔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及笄没几日便想着嫁人了。
可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
晋擎那样少年得志的高门子弟,有权有貌不说,自己还极有能力,十来岁就随父上阵杀敌,硬是从南蛮手上夺回了被霸占的四个州,自此一战成名,颇受天下文豪推崇,被盛赞为百年来不出世的奇才。
多少人家削尖了脑袋要把女儿送进江中晋府,便是做个妾也甘愿。
自己的女儿美是够美,但要做权贵之家的主妇,光靠美貌是不够的,别的方面尚且差了点火候,特别这身份上。
但,为人父母,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让子女如意。
女儿想嫁晋擎,董氏也想要这样体面的女婿,少不了,得走走野路子。
母女俩都是鬼精鬼精的人,桑柔见董氏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是在打主意,生怕她误会,忙道:“母亲,江东谢家三郎颇有才名,您觉得如何?”
谢三郎见过她一面就惊为天人,还为她做了不少诗词,字字句句尽是溢美之词,也充满了少年人的艾慕之情。
后来,她出嫁那日,听闻谢三郎约了几名至交好友,在雅庐里喝得酩酊大醉。
那时桑柔听了,只觉这人过于随性,名不副实,无甚好感。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毁誉参半的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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