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在过去,当人们生活在困难的条件下时,许多贫困家庭会因为吃不起饭而挖洞,而当时有丰富的食物,如花生、玉米和大豆,如果大量收获,可以让家人吃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奇怪的是,它们储存的食物即使过了几个月也不会发芽或发霉。对于这个问题,余振生还特意请教过先生,先生说过:有三个条件可以让田鼠保持谷物的完整,首先是温度,谷物里面有水分,如果不把它晒干,集中堆放,里面的温度就会升高,就会开始发芽,田鼠会在秋末和冬末囤积谷物,此时它们洞穴里的温度达不到谷物发芽所需的温度。其次,田鼠选择粮食的方式是,它们的大部分粮食都是从农民在黑暗中晾晒的粮食中偷来的,或者在收获时丢失在田里,这些粮食已经被晒干,因此不容易发芽。最后,与人类不同的是,田鼠将谷物储存在堆中,这些堆被安排在独立的洞穴中,每个洞穴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这样谷物就不会从堆中产生热量和水分,这基本上抑制了发芽的可能性。余振生觉得,任何事物都有他的生存法则,上天既然这么安排,大抵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所以更多时候,他便愿意去顺其自然。这倒也不完全是张芳对他的评价随波逐流,而是他知道,和随波追流相近的还有一个词叫顺势而为。对于成功者,常常标榜了顺势,而对于普通人,那就变成了随波。当然,顺势也好随波也好,疑惑自己一向的顺其自然,余振生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去挖田鼠洞,去和老鼠们借吃的。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抵触,但转脸看到这位自称姓方的老者一脸期待,眼睛里对自己的信任,余振生明白,自己要借的不只是自己一行人可能会用到的口粮,还包括这位劫后留守着这个村子的孤独的老者日后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他蹲下身子,开始用手挖起来,挖了几下他想起带着的刀。正准备抽刀,方老头不知道从那里找出来把铁铲。余振生没有想到,他的一生会经历过三次挖田鼠洞找吃的,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他边挖边跟老方头请教,如何准确地确定树洞的位置,老方头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告诉余振生这里的诀窍。战斗持续了很多天,宛平城里到处都有炮弹落下。谭家的宅院在卢沟桥西桥头,谭家的斜对面是宛平城里的岱王庙,那里曾是二十九军守桥官兵的驻地,“七七事变”后成了日军的兵营。当炮火停息之后,宛平城里多很很多日军的岗哨。城里的人不得随意出城,日本人挨家挨户的进去搜查,所有铜铁要上交,连木箱上的合页都被收走。雷小姑跟所有的住在城里的妇人一样,她们为了一家人的伙食只得上街,日本人让商人卖的粮食,是发霉的杂粮磨成的面,甚至有时候这些都买布到。城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过往的人都必须经过检查,他们见到日本要鞠躬行礼。为了活命,所有人也只能忍着。“站住!”一个日本人拦住了雷小姑。“小脚的女人!”日本人招呼着同伴指着雷小姑的脚大笑着。雷家的女人,哪怕在天足运动之后也依然裹着脚,从雷老爷子到雷霆,对于小脚女人有着他们的偏执。于是,理所当然雷小姑五六岁就裹了脚,和雷钰,严彩蛾,严彩凤一样,他们成为当下女人里的另外一类人。雷小姑从来不觉得小脚是什么问题,但是今天,那些狂笑爆叫的日军强迫她脱掉裹脚布,赤脚在砂石地行走。大脚女人和小脚女人百年来的互相敌视,在这一瞬间消融。那些看到此景的妇人,不管他们是否是小脚,也不论他们当初在天足运动时多么的对立,此刻都不禁悄悄的擦着眼泪。忍辱跑回了家里的雷小姑上吊了,她没等到雷正或者余振生回来宛平带她出去,而此时的余振生等人也终于走到了保定,他们走了百里地,鞋把脚后跟磨破了,血粘在袜子上,粘在鞋帮上。那种痛,只有逃过难的人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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