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知辗转了多久才送到她的手里。王薰将那封信反复读了许多遍,才读懂郑语的话——“我没有家了”。
而那封密报上,是镇南火灾中发现的尸体数量:
六个婆子、六个丫鬟、两位账房、两位管事、八个下人、十位护院……加上镇南府的郑氏宗族,共四十二人。
郑谳的名字,就写在那张密报上。
郑语看不透,所以尚存希冀。王薰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便无法与命运狡辩。
韩令思及此处,不觉有些悲哀。
他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提到了一位前朝金瓯王,史称金神昭帝。
神昭帝二十岁时诞下长女荣公主,对这个女儿无边宠爱,从小便传授她治国理政的学问。可荣公主不爱经文爱武功,偏爱刀枪棍棒。神昭帝对女儿向来百般溺爱,可在学武的问题上却十分强硬,要求公主不得学习治国之外的学问。公主也十分倔强,非要习武不可。因为此中龃龉,母女关系变得十分僵硬。
神昭帝三十二岁时,北狩遇刺,场面大乱,在场仅有荣公主一人学习过骑射,翻身上马,喝令众人后退。荣公主连发五箭,射中了乱臣贼子的头目,神昭帝却被流矢射中,不治身亡。
神昭帝过世后,荣公主悲恸不已,服丧三年,未曾继位。三年后,金瓯国破,荣公主不知所踪。
野史里,有人说在田野里遇见过荣公主,公主容颜未老,恍若仙人。也有人说,金瓯国破之时,荣公主还在编纂金瓯史书,在史书上写满了“神昭帝”在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
大抵世间的缅怀,皆是如此。
是夜,郑语早早回了房间歇息,韩令心中有些郁结,便与她道了也按,爬到紫熏楼顶,倚在栏杆上看中天明月。
回想起来,两月前,他与扫帚柴火相伴,困在一方狭小的房间内。谁能想到,如今他能站在紫熏楼里,眼底是车水马龙、灯火璀璨,头顶是明月皎皎、高远洁净。
今夜七月十七,一轮明月正是至圆向亏的时候。韩令向夜空中的明月轻轻伸出手,仿佛将月亮握在掌心。
他攥紧拳头,又将掌心平摊,让月亮出现在他的掌心。
忽然,明亮的月光变得有些昏暗,韩令揉揉眼睛,便看到明月正中,出现了几缕秀逸的飘带。正是: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仿若神女出尘世,恰似嫦娥落凡尘。
韩令定睛一看,那婀娜的身姿,正是紫熏楼楼主王薰。
却说王薰知晓郑语已经睡下,便迅速结束应酬,赶回紫熏楼。脚尖轻点,月华如纱衣般披在她身上,将她衬得彷如谪仙。她一时来了兴致,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在空中旋身轻跃,伴着月华,舞了支《月下》。
一舞结束,她收回软剑,一回头,看到楼顶的韩令。
子时已过,韩令还未睡下。王薰有些惊讶,便飘然落在紫熏楼顶,收起披帛,轻轻笑道:“韩郎君,怎么还不歇息,有心事吗?”
韩令转过头,月光下,他的脸上冷不丁滚下两行泪来。
王薰一时心颤,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抹掉了韩令脸上的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
“韩郎君,你可看懂了我的舞?”
韩令盯着王薰,见她仍然笑着,整个人却如同风中颤抖的紫藤花。他擦掉自己的眼泪,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王楼主,韩某自小便知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可在楼主的舞中,韩某才第一次明白,不去怀缅过去并非因为过去无法改变。”
“故人零散、物是人非,回望过去,竟是如此悲哀。”
王薰听罢,看了韩令一会,掩面笑起来。
“韩令,你与小雨的确般配。”她第一次叫了韩令的名字,“你的心思太多了,但这并不是坏事。”
她说着,手中捻起一块灰色的小石头,示意韩令看过来。
韩令顾不得脸红,几步凑上前盯着那块石头,只见王薰身上的香风聚集在这块石头上,石头随着香气的聚集,渐渐变成了紫色,而后越来越亮,发出了耀眼的紫光。
王薰站在紫光后面,声音远远的,像来自遥远的过去。
“韩令,你看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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