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孟彰也仍然感受到了碑林中或是深沉、或是厚重、或是锐利、或是安稳的道韵。
孟彰险些都要以为那碑林里的,并不是一座座石碑,而是一个个活着的大儒贤者。
“上策”他低声道。
“上策,”明明孟彰并不是想要问,但老人还是跟他细说了,“你也已经想到了。”
“不错,上策,就是引他们亲身来我们这藏书楼里走一趟,让他们自己体悟参理。”
孟彰没有去问真假。
有没有前例根本不重要,老人既然跟他说了,就不可能拿假话来诓骗他。如果有前例,那好办,一切依循旧例就是了。而如果没有
老人大抵也能让他成为这第一个例子。
谢尚在旁边听着,已经是羡慕到了极点。但他不敢乱出主意,这不是他能够插话的时候。
他紧闭了嘴巴,只在原地站着。
孟彰抬起目光,看向前方面向他站定的老人。
“先生何以对我如此宽待?”他直接问。
是的,宽待。从最开始第一面时候,老人就对他很宽容。
而且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感觉错。
如果说这位老人看破了他身上经由重重布置遮掩之后的、远超寻常世家子直追一个小型世家的文运,这种宽待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但孟彰也很确定自己的遮掩没有被破去。
这就很让孟彰迷茫了。
难道说,他自己做的那些布置已经在这位老人面前没有效果了,而他自己还全无感觉?
直接看破他的这些布置,更遮蔽孟彰自己的感知,使得他连一点危险的感觉都没有,这可能吗?
孟彰并不是自信到傲慢,因为他相信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背后的《华夏成语故事》,更是《网络小说》。
他相信这两部典藏的威能。
所以,必不可能是这种情况。
那就该是另一种缘故了
这位老人没有探究他的根底,所以孟彰身上的重重布置没有给予他任何触动的反馈。同时,这位老人对他还没有任何恶意,所以才没让孟彰觉出任何危险。
孟彰更相信后面的那种可能。
但这样一来,便又有了一个问题——原因呢?
这位老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孟彰看着那位老人。
谢尚和顾旦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中间的陡变后,两人几乎都被吓住了。
孟彰年岁小,又是初入阴世不久,怕是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厉害,但他们却是知道的。如果这位老人发起怒来
他们背后的家族可保不住他们!
谢尚接连吞咽了几下口水,才稳住了心神。
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将这位胆大的师弟给保下来?
还没等谢尚想出个主意来,站在他旁边的顾旦直接便往前迈出了一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到孟彰身旁,站在他的身边同样看定对面的老人。
孟彰有些奇异,不由侧头看向了旁边的顾旦。
顾旦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树。
一颗在狂风暴雨中固执抓住地面的幼树。
顾旦没有看他,也不知是不是怕自己这一偏头就泄去勇气一样。
孟彰笑着微微摇头,往前走出一步,将顾旦拦在了他的身后。
顾旦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他又想往前边走。
孟彰身形不动,却又一次开口了:“先生可否为学生解答?”
老人望着身前两个倔强的小郎君,又越过他们,看到稍显圆滑却同样固执的成年郎君,半饷,笑了起来。
“孟氏阿彰,因为我们看到了你的资质。”
谢尚、顾旦都没想到,这样带着点逼问意味的问题,居然真能在老人这里得到答案。
他们怔愣着,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要看老人,还是看孟彰。
他们怔愣,孟彰却没有。
我们,看到了你的资质
孟彰咀嚼着这句话,心下一哂。
“先生,”他道,收敛些许锋芒,“我曾听闻一句话,未长成的天骄算不得天骄。”
“何况这太学中,资质卓绝之辈比比皆是,彰虽有些天资,但也未必能胜得过诸位太学同窗。”
“先生说资质,是不是过于虚妄了?”
老人笑了起来。
“孟氏阿彰啊孟氏阿彰,你说是谦逊,但其实也骄傲。你既然说太学中的其他生员中或许就有资质胜过你之辈,那何以你就觉得”
“我们只看中了你?”
孟彰神色不动。
老人面上笑意加深,随后又微微收敛。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的碑林,竟是问道:“这里已经看过了,你们可还想要再多待一阵?”
谢尚、顾旦都看向孟彰。
孟彰道:“只凭先生决断。”
老人便招呼了他们。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走吧。”他道,“接下来还有许多地方要走一趟。”
老人当先转身,还道:“剩下的,我们边走便说。”
孟彰跟了上去。
谢尚、顾旦也毫不犹疑地跟上。
“确实,如你所说,太学里的诸位生员,都是这天地中的骄子。”
说到这里,老人的目光还往顾旦方向瞥了一眼。
“包括你,顾旦。”
“谢尚极有亲和力”
谢尚抬了抬头,看向老人,很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他的事。
老人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谢尚抿了抿唇,看向孟彰和顾旦。
孟彰、顾旦两人也都抬起目光来看了他一眼。
看见孟彰、顾旦两人眼底的笑意,谢尚有些无奈,但半饷后,他也跟着小小笑了起来。
不论怎么说,他都是被夸了啊。被夸了,就觉得高兴,有问题吗?
没有。
一点问题都没有!
“谢尚能与人交,不论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心性,只要他愿意,就都能说上话。”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亲和力,若能发挥到极致,当有人和之利。”
“顾旦坚韧但亦懂蛰伏之道,虽然底子比起世家子望族子来,差了许多,但等他补起来”
老人说到这里,深深看了顾旦一眼。
“说起来,在你的身上,我们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某个人?是谁?
顾旦心头生出这样一个问题,但他到底不是孟彰,他只看了老人一眼,便压了下去。
老人的神色一瞬间很有些复杂。
司马懿啊,如今隐在帝城最深处的那位晋帝
或许顾旦现在看起来跟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尤其刚才顾旦下意识就选择站在孟彰身边,帮助他直面他的压力的反应,更加破坏了那份若有似无的感觉。
但是,谁又还记得,那位善于隐忍的晋帝当年也曾有这样少年意气的时候呢?
而似他们这等聪明隐忍,又足够坚韧的人,只要不是一次斩断他们的所有生机,他们总能抓住机会,勃发生长的。
司马懿当年是这样,顾旦
未来也未必就不能。
但相似归相似,老人却还是很喜欢顾旦的。
这样的少年,有着勃发的、厚重的生命力,总是就更容易让人看见希望。
老人微闭双眼。
“谢尚、顾旦,还有这太学里更多的学员,固然是能让我等欣喜,但真正让我们惊喜的,却还是孟氏阿彰你啊”
孟彰皱了皱眉头。
这样明显的捧一贬一,还是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做的,真是因为他让他们惊喜?
而不是他让他们厌恶?
他怎么觉得这老人是想要给他找麻烦呢?!
老人笑了笑,他道:“你这样想的话,我能认为反而是你低看了他们两个吗?”
孟彰直视着老人:“人是你,鬼也是你,先生,你未免太过了些吧?”
老人低低咳了一声,摇头叹道:“现在的学生啊,还真是不经逗。”
孟彰面色不动,只目光有一瞬间的变化。
您这是在逗着人玩?
“孟氏阿彰。”老人端正了脸色,重又认真看他,“你现在或许觉得太过虚渺,认为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平白得到了某些奇奇怪怪的评价”
“但我也有一句话问你。”
看着孟彰,老人道:“你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孟彰神色不动,在谢尚、顾旦两人的目光中平静摇头,回答老人道:“我是知道一些,但更多的,我真不知情。”
老人微微颌首:“那你只能等着了。”
孟彰有一瞬间的憋气。
老人含笑看着他,像是在欣赏着奇景。
孟彰快速收敛了表情,只问道:“听先生的意思,这太学中,其实并不是只有学生我能得此宽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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