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食勾起的兴趣,又或者是笃定她怎么也不可能跑掉,崔离稍稍放手,兴冲冲跑过去,两眼弯弯地用手捻起了碟子里一块杏仁酥放进嘴里。
当那侍女无可奈何地将碟子里另一块杏仁酥捧到阿离面前,连碟子一块塞在她手里,随即笑着离去时,拿着碟子的阿离却敏锐发觉,碟子底下仿佛粘着什么东西,手指一碰,她就判断出,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她用指甲轻轻一刮一勾,揭下了纸片,随即借着吃杏仁酥为掩饰,快速瞅了一眼。纸片上只有寥寥数字——金戈楼取急字文书。
这难道是老师的吩咐?又或者仅仅只是别人的恶作剧?
阿离悄悄将手心中的纸条转移到怀里,心中却有些难过。尽管她在慈幼堂中也有一些玩得好的同学,可是,随着她专心学习,不知不觉就和他们疏远了,而就算是他们,最初见到她迥异常人的相貌时,也不免有些戒惧。可以说,崔离是唯一喜爱且亲近她的陌生人。
而现在,她要欺骗这样一个刚刚结交的新朋友吗?
“阿离姐姐,杏仁酥好吃吗?”
随着这一声轻唤,阿离如梦初醒,随即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很好吃……但今天吃得实在是太多了,我得走一走!”
话音刚落,崔离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家里可大呢,我带你四处逛逛消消食!”
阿离本该庆幸这天赐良机,可当她真的跟着崔离在这偌大的崔府当中闲逛的时候,她虽然努力寻找字条上的金戈楼,心里却极其过意不去。直到小半日功夫转了一个遍,她根本没有找到字条上那地方,自然而然又渐渐焦虑了起来。
可是,看到暖阳的照射下,崔离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就把试探的话语吞了回去,从腰间解下手帕给人擦了擦,见崔离笑得明媚而灿烂,发现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围墙边,她就尽量用最若无其事的声调问道:“你家这宅子真的好大,看你走得满头大汗。”
“已经走到头了,隔壁就是刘胡子家。”
阿离忍不住笑了起来,“刘胡子?这是谁起的绰号!”
“因为他有满脸大胡子!刘胡子可凶了,我本来想叫他凶胡子。”崔离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小时候有一次我爬墙溜过去玩,撞见他在金戈楼里擦刀,他一刀突然挥过来,吓得我哭了好久,他只能乖乖送我回家,然后给我爹低声下气赔礼!”
出乎意料地听到了金戈楼三个字,阿离不禁心情一松:“是你偷偷爬墙过去,不该你赔礼吗?”
“可他吓着我了,当然该他赔礼!”崔离异常理直气壮,紧跟着甚至抬眼打量那道高墙,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再翻墙去隔壁刘府溜达。
虽说如果放纵崔离任性一把,自己能试探出金戈楼的虚实,然而,阿离还是不假思索地一把拖住了这个比自己当初还要淘气的千金大小姐,随即二话不说就往回走。至于身后小丫头那抗议的嘟囔声,阿离只当没听见。
一大一小离开这堵高高的围墙老远,一旁的花木丛中,没多少存在感的老仆却是突然闪了出来。他笑容可掬地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背影,却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个公孙离,还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
深夜的崔府,随着各处屋宅的主人和下人纷纷歇息,灯火大多都熄灭了,只有路边的石笼中,尚有灯烛长明。只是,除却巡夜的人之外,却也少有人在各处甬道又或者小道上行走。因此,当客房中的阿离背着收起的牡丹花伞悄然闪出门时,恰是无人瞧见。
阿离飞快地潜行出了院子,仿佛这黑夜就是舞台,那无数静静矗立的屋宅就是观众,而自己正迈开轻盈舞步,在最广阔的舞台中向观众致以最精妙的表演。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第一次在真实的地方潜入,而不是慈幼堂中某些课程中的演示,也完全没有去想一旦失败的后果。
她只知道,这是老师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而只要完成,她就能够拥有实现最大心愿的机会和能力。
而且,那座金戈楼不在崔府,她也丢下了最大的心理负担。
当阿离最终来到那一座分隔两府的高墙之下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猛然一跃,登上了围墙,随即又用最快的速度坠地,一个翻滚躲入了某处角落。
这是崔府隔壁的刘府。早有准备的她压下所有彷徨不安,随即用心地回忆白天听到崔离说的隔壁刘府情形。哪怕小小的崔离并不记得很多,但是,能让一个翻墙的贪玩小女孩都能直接闯入的金戈楼,必定距离这堵围墙不远。
只是耐心倾听了片刻外间动静,阿离就悄悄探出头去,随即纵身轻跃,几个起落后,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十几步远处的一处树梢上。借助树梢的高度,她通过树叶的缝隙观望着四周的环境,须臾就盯住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楼。
那是目光所及之处最显眼的建筑。应该就是那座金戈楼?
几乎没有太多时间细想,阿离迅速从树梢下地,借着花木乃至于围墙和屋宅的阴影,悄然接近。夜色中的小楼没有点灯,也听不到任何人声,可越是这种静谧无人的环境,越是逐渐接近这座二层小楼,她就越是不安。
当她终于能够看清那两扇格栅门上的雕花时,一声犹如咆哮一般的大喝陡然传来:“深更半夜,何方宵小来犯?”
面对如此厉喝,阿离只觉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简直慌张极了。
当初阿洛姐姐就是因为在街头贸贸然伸手偷东西被人抓了现行,而且还被她看到,这才失落沉沦,浑浑噩噩,最后不辞而别;而如果她眼下也被人当场抓住,送去崔离面前……
她简直不能想象那耻辱的场面!当初她不能明白阿洛为什么弃她而走,而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
可这样的体悟完全无助于解决此时的困境。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阿离只觉得自己就如同待宰的羔羊,尤其是当那两扇门猛然打开时,瞥见一旁有一个石灯,她几乎想都不想就一个翻滚躲到了背后——甚至没工夫去考虑那小小的石灯是否能掩藏自己的身形。
下一刻,一个留着须髯的壮实大汉就大步走了出来。然而,已经觉察到外间那细微动静的他刚刚把目光投向楼前那座石灯,就听到了一个犹如夜枭一般的笑声。紧跟着,外间的喝骂声,叫嚷声,刀剑交击声……种种远近不明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汉迅速瞥了一眼石灯后那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判断出是个女孩子,他顿时猛地想起了曾经那个翻墙跑到他家中玩耍的崔氏千金,面色不禁为之一沉。可紧跟着,院墙上出现的一条黑影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手中倏然亮出一把剑,随即就低喝了一声。
“哪里来的就哪里回去,快滚!”
随着这一句指代不明的话,大汉便如同利箭一般猛地弹了出去,顷刻之间跃上高墙,和一条犹如鬼魅一般的瘦高个黑影缠斗在了一起。
而石灯之后,阿离却脑袋一片空白。对方的那句话她听到了,外间那诡谲难测的情势,她也已经发现了,可此时此刻,她却仿佛完全反应不过来似的,又或者说,在这种完全出乎她事先意料的情况下,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金戈楼取急字文书。
各种纷繁杂乱的声音瞬间从她的耳畔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石灯之后,她眼睛闪亮地盯着那座大门敞开的小楼,当眼角余光捕捉到墙头那边正在鏖战的两人一个细微的位置变化之后,她突然蹬地弹起,恰如其分地躲开二人视线,利落地腾跃滚入了小楼中。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只能眯起眼睛尽量熟悉那黑暗的环境,很快就分辨出四周的书架、卷缸、花瓶、书案……而后毫不犹豫地朝书案奔了过去。
看到那一桌子公文,她袖子往上用力一拂,原本堆积如山的公文顿时各自散开。她迅速一一扫过,很快就从这些封函不同的公文中,找到了两份标注急字的公文。
时间紧急,她来不及深究,一把抓起收入怀中,转身就快步到了门口。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儿,围墙上的两人已经激战更酣,似乎完全没发现她这边的情况——当然,就算他们真的发现,她也已经顾不得了。
看见某个方向似乎有火光闪烁,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烧焦的气味,阿离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座刘府已然危机四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另外那道分隔两府的围墙。
从小楼门口过去围墙,大概顶多二十步……可此时还有让她从容冲出二三十步的余裕吗?来不及想太多,阿离轻轻摘下背上的花伞高举撑开,脚下骤然发力疾奔了出去,顷刻之间已经窜出了七八步远。
哪怕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墙头激战的两人却双双看了过来。
满脸络腮胡子的刘胡子看到那牡丹花伞,虽说看不清下头是谁,但还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认错人,顿时眉头倒竖,一时怒喝一声。而另外一个身形飘忽不定犹如蝙蝠鬼影的神秘瘦高个,则以为来的必定是自己人,顿时发出了得意的刺耳笑声。
但无论刘胡子即将出口的叱喝,还是那神秘人难听刺耳的笑声,都随之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喝声和笑声响起的刹那,阿离突然奋力掷出了手中花伞。那花伞打着回旋高高飞上空中,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轻轻巧巧就越过了刘府和崔府之间那一道围墙,翩然远逝。
紧跟着,随着花伞远去,刚刚露出自己身影的少女,就神乎其神地悄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下一刻,阿离就从危机四伏的刘府中出现在花伞的旁边,一把握住了伞柄,她却来不及为自己终于用好了这一招而自得。在隔壁已然一片骚乱的情况下,崔府也受到了惊动,仅仅是落地的一刻,她就听到了远处那些呼喝喊叫的声音。
如果想要从这里回到崔离安置她的客房,她还需要穿过两个院子,其中更有一段长长的甬道。如此一段漫长的距离,她很可能会被人发现,被人察觉,被人揭穿……然后就如同当初阿洛姐姐被人当场抓现行一般,在崔离眼前露出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不如趁乱离开崔府!
阿离只觉得这个念头突兀地跳出来,随即又迅速占据了整个脑海。来不及多想,她抓紧那把牡丹花伞收好背起,旋即慌忙沿着墙根往客房完全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多亏崔离带她逛过整座崔府,哪怕是在这夜间,记性极好的她依旧走得分毫不差。
当来到一个拐角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赫然感觉到,就在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气息正匆匆而来。
她下意识地闪入一旁墙角和屋宅相交的阴影中,很快就看清楚了那一前一后两个人。只见崔离手拿一盏琉璃灯,身上裹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当斗篷随着跑动而被风吹起时,她看得分明,那里面竟然只是单薄的中衣。而在崔离的背后,则是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老仆。
“慢一点,小心!”
“阿离姐姐一定吓坏了!是我把她请来家里做客的,我不能让她有事!”
童言无忌,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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