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游,实际是匆匆一掠。
因商务从武汉驱车去南昌。经九江至南昌的高速公路,至永修路口折下,行约十几公里,路左赫然一牌“云居山风景区由此进”,车头由此一拐,取便道上山。
深秋季节,沿途风景不俗。潺潺溪水、小潭、玻璃汁样澄澈。稻垛在田,一派静谧;红叶在山,灿然可爱。上山路盘旋曲折,凸凹不平。颠簸之中,偶见三两个行人,是些农人村妇。顿时,我产生了归家的感觉。
游真如禅寺,是我的计划之一。三年前,我写过一首词,兹将前半阙录如下:
人生苦,佛与我同心,白日梦沉沉。非是红颜弃轩冕,游遍江南访梵林。深山里,红叶路,稻香村。
今日登山之境,与我词意中境界,庶几近之。这云居山,在名山荟萃的江西,其实并不出名。声闻遐迩的,是云居山中的真如禅寺。
盘旋,还是盘旋,颠簸,还是颠簸。大约二十公里,峰回路转,一小小村镇,出现在眼前。从路牌看出已到了云居山风景区所在地。而真如禅寺素洁的山门,夹峙在郁绿的松、杉之中,那么宁静、虚远,更加强烈地抓住了我的“皈依”的感觉。
一
“赵州关”。
真如禅寺的山门,高悬着这一块横匾。字体古拙,可是,我却感觉到了那没有烟火气的笔划中吐出的耀眼的寒芒。
赵州和尚,是中国古代一位著名的禅师。宋朝颐藏主编的《古尊宿语录》和另一位宋朝的和尚普济编撰的《五灯会元》两书中,都收有赵州和尚的语录和行状。他的怪异的问答与举止,让人体会到至精至纯的禅家智慧。
且录几段:
问:“万法归一,一归何所”?师云:“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
师到黄檗,檗见来便闭方丈门。师乃把火於法堂内,叫曰:“救火!救火!”檗开门捉住曰:“道!道!”师曰:“贼过后张弓。”
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云:“吃粥了没有?”学人云:“吃粥了。”师云:“洗钵盂去。”
师上堂示众云:“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菩提涅磐,真如佛性,尽是贴体衣服。”
不研究禅学的人,读这几段语录,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所云。禅既非“逻辑”,也不是“非逻辑”。因此,就是研究了禅学,如果不进行“心”的修习,也无法理解禅的奥义。
禅不可诠释,因为它不是存在于我们的经验领域,即“知”的范畴中。禅是不可知的。但禅总跟着我们,如影随形。就象原子,电子那样,我们每天都跟原子、电子打交道,但没有谁看到过它们。我们通常说,真理只能被发现,而不能被创造。禅也是这样,但禅仍不是真理。真理是可知的。“知”与“理”有互联的关系,但禅只能“参”,由“参”而达到“悟”。
由“参”及“悟”,这是“智”的活动。一切的宗教产生于苦,对宗教的皈依使人们有了解脱法门。而禅——这产生于中国佛教的特殊的契佛心印,在引导人们断除烦恼的过程中,有其独创的精神活力。唐宋两代,禅曾大兴于中国,明代可见禅的流风余绪,清朝以后,禅已式微,到了近代,禅已绝迹。各处寺庙,虽然照例都冠以某某禅寺,但寺中早已无禅。唐宋两代,自六祖慧能始,高僧大德,风起云涌,禅家领袖,日新月异。在那数百年间,儒、释、道三家通力合作,互相渗透,奠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稳固基石。在释家一方,起了决定性推动作用的,应该是禅宗。
在那段时间,中国产生了一批伟大的禅师。通过遗留下的公案,我们仍能窥察到他们博大的智慧。而赵州和尚,则是他们当中比较优秀的代表。他与人应答,看似答非所问,其中却深藏着禅家独特的学问。弟子问他“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他答以“我在青州做了一件布衫,重七斤。”青衫即袈裟,法衣之谓也。看似赵州没有回答弟子的提问,实际上他已回答过了。一归于佛,或者说一即佛,佛即一。分裂是知性的根本特征,一分为二、一分为三、为四、为五……这种知性是外在的,与佛性是相斥的。佛家讲圆融,这圆融就是一团和气,是不可分的。赵州以袈裟譬佛,暗示了深刻的答案。这是典型的禅家机锋。
如今,这真如禅寺的山门上,高悬“赵州关”的横匾,对于我,不啻于一记棒喝。有赵州和尚把关,这寺门是不大好进的。在这有寺无禅的时代,这块匾亦是一个警醒。禅向内修行,而物质时代迫使我们向外搜求,这是一个尖锐的矛盾。在这种时代背境下,“赵州关”的特殊意义也就凸现了出来。由此,我想到了一个人。
二
这个人就是虚云和尚。
去年在武汉宝通寺,买了一本《禅门日诵》,扉页上印有一位老和尚的法相,并附有题款:
这个痴汉,有甚来由。末法无端,谬欲出头。嗟兹圣脉,一发危秋。己事不顾,端为人忧。向孤峰顶,直钩钓鲤;入大海底,拨火煎沤。不获知音,徒自伤悲。笑破虚空,骂不唧留。噫问渠因,何不放下,苍生苦尽那时休。
戊戌年春虚云幻游比丘时年百有十九自题于云居山真如寺。
我由此知道了虚云和尚以及云居山真如禅寺。后来查阅有关资料。才知道虚云和尚俗姓肖,湖南湘乡人,出身于官家。虽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并不留恋温柔富贵之乡。19岁时,私自跑到福州鼓山涌泉寺披剃出家。这虚云和尚一心向佛,矢志苦修。出家第二年,即成为禅门临济宗的第43代传人。虚云一生遍游天下的名山古刹,先后在浙江天台山、普陀山、天童寺、阿育王寺、杭州三天竺、常州天宁寺、扬州高雯寺,从佛门老宿研习经教,参究禅理。尔后又参访陕西终南山、四川峨嵋山、拉萨三大寺,经由西藏至印度、锡兰、缅甸等国。朝礼各国的佛迹,饱览各国的佛藏。这是一个当代的玄装,但他的任务不是取经,而是想在古老的佛教中,开拓出拯救现世的崭新的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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