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陶南风, 她冷着脸一语不发,那微微翘起的睫毛像一排密密鸦羽,随着明眸忽闪忽闪。
乔亚东觉得她像个挂在墙上的仕女图, 美则美矣, 却缺少点灵动之气。可就算是个木头美人,依然牵动着他的目光。
真正感觉到她的活力,是暴风雨来临前陶南风拿着砍柴刀到小树林砍松木。她举手投足之间充满力量感、韵律感,让乔亚东一颗心为之荡漾。
茅草房垮塌, 陶南风勇敢站出来画建筑图、挖地基、和泥做砖, 显露出极强的专业才能,就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令人仰望。
种种情感积累起来, 当她盈盈眼波含泪望过来, 心动只是一瞬间。
乔亚东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瞬间。
农场第一场雪落之前,知青们一起下山, 乔亚东从邮局拿到家书交给陶南风, 三个月第一次收到父亲的信,陶南风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信封上,乔亚东有些心疼地递过去手绢。
陶南风没有接他的手帕,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带着水光, 美丽中带着一丝脆弱, 引人怜惜。那一刻,乔亚东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心动的声音,闻到了桃花盛开的馨香。
一旦动心,乔亚东越看陶南风越喜欢。
她外表沉默, 可是很有内秀,热爱建筑,只要一说到专业知识就变得话多起来,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
她看着清冷,可是心地善良,对朋友处处谦让,哪怕明知道自己会吃亏依然不改本心。
她独立勇敢,却又有一颗易感的心。旁人对她一分好,她还十分好,旁人对她一分善,她还十分善。
虽然喜欢,乔亚东却不敢表达。一则因为近情情怯,他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一则因为母亲反复叮嘱要谨言慎行,一切以推荐上大学为目的,不能因为感情消磨革命意志。
乔亚东的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让他好好爱护陶南风,认真地追求她、和她手牵手走遍农场的每一个角落、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他陪她盖房子,她听他吹口琴。
另一个小人却悄悄告诉他,陶南风在农场威信高、群众基础好,要是推荐工农兵大学,她肯定会是自己最直接的竞争对手。而且,这个时候谈恋爱,万一被人举报不务正业功亏一篑,岂不后悔终生?
挣扎来挣扎去,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晴天霹雳,陶南风和向北恋爱了!
南风向北,多么般配。
不论乔亚东多么不情愿,事实就是事实,陶南风向他放了狠话,如果他平静接受,那就还是朋友;如果他还要纠缠,那就再不往来。
乔亚东只能放下那一番心思,不敢再显露半分。再后来,他顺利推荐读工农兵大学,学了经济学专业,在陶守信教授的影响下,本科毕业考进魔都大学攻读研究生,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乔亚东牢牢记得陶守信教授说过的话。
——为什么要读大学?因为大学不仅能学知识、培养各项能力,还会教你们去思考。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这样哲学思考,将一直伴随着你们的大学时光。一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知识学得再好、大学成绩再高,都算不上是真正的人才。
因此,乔亚东一直在边学边思考,思考未来国家的经济发展走向,思考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按照向北的要求,乔亚东大胆地写出《土地价值之我见》,发表在《江城日报》,这篇挑战现在认知、推动华国土地制度改革的学术文章引发全国经济学学者们热议,把他推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研究生一毕业,乔亚东就被京都大学经济学院抢走,一步步由讲师走到副教授,成为京都大学最年轻、帅气的教师。
走在校园里,总是单身一人的乔亚东成为一道风景线,可是没有女生敢靠近。乔亚东以陶守信为人生楷模,潜心学问、不苟言笑、与学生保持距离,颇有点高冷意味。
虽然也有同事介绍对象,也有胆大的女生写情书表白,但乔亚东一直拒绝。
因为曾经爱过陶南风,她的内秀、聪慧、勇敢、执着在乔亚东心中划下重重一笔,提高了他对另一半的期待值,对爱情再没有一丝憧憬。
年过三十,父母不断催婚,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焦灼的眼神,乔亚东有些心软,终于肯接受相亲。
父母拜托京都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在京都大学工作的教学秘书孙婉玲,模样周正讨喜,圆圆脸蛋,一笑两个小酒涡,性情温柔,两个人慢慢交往,互相了解之后开始谈婚论嫁。
和孙婉玲一起到家具城买结婚用的床、沙发、衣柜,乔亚东微笑地看着女友高高兴兴地挑选,心中一片安宁。往事渐渐变淡,每个人都要往前走。
“乔亚东!怎么是你?”一个女子诧异的声音在乔亚东身后响起。
乔亚东转过身,正对上一张清瘦憔悴的脸。
瓜子脸、皮肤白净、打扮时髦,但眉宇间却有一种挥不去的疲惫与烦躁。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乔亚东判断出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便礼貌地询问:“你好,请问你是……”
女子嘴角一勾,嘲讽一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陶南风的姐姐,冯悠。”
往事忽然扑面而来。
乔亚东后退半步,打量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再没有第一个字。
这个女人他听说过,陶南风的继姐,忽悠陶南风上山下乡当知青,自己却顺利分配到图书馆工作,陶南风回家之后揭穿了冯悠与继母的真面目,父女俩与她们彻底决裂,再无来往。
她怎么认识自己?为什么突然跑过来打招呼?还用一种近乎谴责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偷了她的心、抢了她的人,简直荒谬!
孙婉玲见到熟人打招呼,走过来挽住乔亚东胳膊,好脾气地问:“是谁呀?”
乔亚东拍了拍女友手背:“不相干的人。”
冯悠气极,大声道:“怎么不相干呢?你不是陶南风的好朋友吗?我是陶南风的姐姐呀。”
眼前的乔亚东儒雅清俊,眼神端正清明,举手投足间与陶守信有几分相似,这让冯悠更加心里难过。明明那本书里,乔亚东是她的丈夫!乔亚东为人正派,绝对不会像周若玮那样在外面找小三,也不会像周若玮那样贪赃枉法被关进监狱。
现在周若玮虽然被放了出来,但一个坐过牢的男人能够寻到什么好工作?他整日里酗酒唠叨,搞砸了几笔交易,连累得住房交易公司差点办不下去。只要冯悠骂他,周若玮就会埋怨是她害他坐牢、被开除,两人相看两厌,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可即使是这样,两人也没有离婚。周若玮是因为没有别的去处,只能死抓着冯悠不放,冯悠则是丢不起这个人,必须维持自己贤惠良妻的形象。
今天她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却遇到乔亚东,这让她内心的委屈、不甘尽数涌上来,忍不住走出来叫住乔亚东。
乔亚东冷冷地撇了她一眼,拉着孙婉玲要离开,却被冯悠拦住去路,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听呆了乔亚东。
“你,原本应该是我的!”
乔亚东觉得莫名其妙,与孙婉玲对视一眼,这个陌生女人怕有精神病吧?从来没有交集的人生,她怎么有脸说这么一句话?
到了晚上,乔亚东忽然做了一个梦。
1973年9月,一切重新开始。
夏末初秋,暑热未消。
一十名知青坐在一辆破旧的客运车上,往秀峰农场而去。
都是江城市的高中毕业生,十七、八岁的年龄,看着窗外越来越清晰的苍翠青山,闻着窗外阵阵稻香,大家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陶南风坐在车厢后排靠窗位置,抿着唇,眼神略带着茫然,看向车窗外。
她侧颜很美,眼睛大而亮,眼睫毛长而密,展开似一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两条辫子用红色绸带扎着,一件浅粉色小碎花衬衫干净整洁,漂亮得像一幅画,安静而沉闷。
车厢里正热烈讨论,为什么报名下乡当知青,魏民的奇葩回答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我太能吃,我妈说去农场好歹还有补助,饿不死。”
陶南风嘴角扯了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笑。
“陶南风,一路上你的话最少,你也说说,怎么会报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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