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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龙 第四十一章归来行(7)(第2页/共3页)

首先,这座城是东夷人为了防备中原方向的大规模进军专门依据地势修筑的城池,或者说是堡垒。真要算它的总体面积,似乎比登州城都大,因为它干脆是沿着龙骨山走势修的城墙,以至于将整座山包裹了进来,但因为山势陡峭外加龙骨山怪石嶙峋的同时几乎是寸草不生,实际使用面积却小的可怜。

诚如之前他自家所言,此城之逼仄顶天了进去千把人,而若是当日一征时郦子期亲自入此城镇守倒也罢了,此时便是有个出挑的,如何是白三娘对手?

如此分散的防御设计,便是来个宗师怕是都难结阵。

那么问题在哪里呢?

问题在于这座天险下方狭窄的通道。

曹铭几乎可以想象,即便是这座城轻松入手,可十万乌合之众想从此处经过,却不免要耗费时日,而且会被这座山天然隔成两段。

实际上,以这座黑漆漆的山城为限,东西两面望去,连地形地貌都不一样……虽然咋一看都是发黄的模样,但东面乃是丘陵、平原交错,上面到处是秋后枯黄的植物,也有点缀的森林与河流;西面灰黄一片,却是典型的戈壁滩,只顺着河流走向,衍生着大量沼泽,此时秋后,到处都是密集的芦苇和蒲柳罢了。

一时间,这位大魏余孽便想回去提醒白有思,甚至想建议对方从北面通道绕行,但思来想去,白有思都不可能会忽略掉这个问题,反而这么多人绕行到北路怕是要在落龙滩遭遇冬日,然后死伤枕籍……一念至此,曹铭只觉得自己此行任重道远,为了老母和仅存的独子,怕是要尽力而为了。

便也不管不顾,打马西行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不止是曹铭在辛苦奔波,河间最北部的滹沱河畔,狐狸淀内,也有人一直到深夜才停止奔波,然后点燃篝火。

有一说一,此地蒲柳与芦苇极多,竟与曹铭踏入的戈壁滩中沼泽地极为类似。

倒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同何必相逢了。

篝火旁,闻着鱼肉被烤焦的糊味,崔四郎崔玄臣有些不耐烦的伸了下手,似乎是要从族弟那里把鱼抢救过来,但也就是此时,他忽然觉得右边大腿一侧奇痒,伸进去一摸,竟摸出一只秋后已死的毛虫壳子来,心中无语,赶紧扔入火中,复又忍不住隔着衣服挠了几下。

旁边几人中,除了一个崔二十七郎修为低一些,又在专心烤鱼,其余两人全都洞察到这一幕,也都有些黯然,只是这两人都算是心思深沉之人,并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而崔四郎何等精明,也是迅速察觉到了气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计较,也只好继续板着脸,竟忘了从族弟那里把烤鱼抢救过来。

过了好一阵子,竟然还是崔二十七郎开的口……他以为自己将鱼烤的将将好好,却在转交烤鱼时才发现,鱼的另一面已经被火舔的焦糊一片,却又赶紧翻了回去:“叔祖,滹沱河对岸就是鄚县,咱们为何不渡河在那边落脚,反而要在这里宿营?依照你的修为,难道还怕谁生歹心不成?”

俨然是存了抱怨的。

而一行人中最年长的一人,也就是当日被白横秋卖了的崔氏族长崔傥,闻言只是笑笑,然后接过焦糊的烤鱼来,却并不吭声,似乎是等崔四郎这个后辈来替自己做解释。

“二十七郎误会了,咱们不是怕了谁。”出乎意料,主动解释的竟然是最后一人,也就是被悬赏的黜龙帮叛徒李枢,只见其人一开口便言笑晏晏,俨然风度犹存。“只是担心暴露了行踪……”

“暴露行踪不也是怕帮里的追捕吗?”崔二十七郎依旧不解。

“真不是怕这个。”李枢笑道。“如我只被悬赏了几十两银子,便可见人家根本懒得理会我们,只是想羞辱一下我罢了。唯独咱们往哪里去,便是要在哪里汇集力量做事情的,轻易暴露出来就显得可笑了……崔公在河北名头极大,咱们稍微躲一躲最好。”

崔二十七郎这才半懂不懂的颔首。

“可笑薛常雄,好大的名头,却只是坐以待毙。”听到这里,嘴上已经发黑的崔四郎终于也忍不住埋怨起来,不过看他那样子,却更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理会手里鱼肉味道多一些。

“这件事帮里之前反而说的通透。”李枢捧着烤鱼微微眯眼道。“三征之后,这薛常雄带着河北行军总管的名号,加上薛氏的出身,宗师的修为,国公的地位,还有河间大营的兵力,有名有实有势有时,却居然不能在两年内整合河北的大魏势力……当日不是他渡河南下,反而帮里渡河北上,他就已经输了。”

“莫说渡河南下了,他连窦立德那些人都按不死。”崔二十七郎也忍不住吐槽。“但凡能把高鸡泊剿灭了,那曹善成跟我们崔氏不就倒向他了,曹善成跟崔氏倒向他了,清河便是他在河北南头的根基,到时候渤海、武安皆不能自立,他不就能把河北压服个七七八八了?压服个七七八八,然后进了邺城,收了李定,降了罗术,冯无佚回来也只会服从他,根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势力!北上南下都随他!可是他连高鸡泊都不能清理,反而让窦立德那些人等到了黜龙帮,这才让黜龙帮有了清河、渤海的局面……也是他活该落到现在等死的局面。”

“窦立德哪里是那么好按的。”火光映照之下,李枢若有所思。“当时河北这里受三征之苦极甚,张金秤、高士通、孙宣致,还有现在还在上谷厮混的二高,包括现在出挑的韩二郎、刘黑榥,一个连一个,都算是河北义军出身,而窦立德是其中最有韧劲的,这也是张行当日渡河的底气了……但不管如何,薛常雄不能整合大魏官方势力,便是他无能。”

“联姻、驻军、自设官职……”崔四郎想了想,还是觉得疑惑。“他自家明明用河间大营的名义表奏设置了许多武官,收拢了许多河北豪强与修行高手,却为什么连往各郡驻军都不做?自家带了六七八个正当年儿子过来,也不与河北世族联姻?叔祖,他有跟我们联系过婚姻吗?”

“没有。”认真吃鱼的崔傥终于开口,而即便是宗师,嘴角和胡子也不免被涂黑。

“连黜龙帮的程大郎都知道第一时间跟我们攀亲戚,便是张三……张三虽敌视我们家,还专门打压了程大郎,可也晓得用我们,给了两个头领位置,这薛常雄到底怎么想的?”崔四郎原本只是转移注意力随口开的话题,但此时却越想越觉得荒唐。

“老夫倒是晓得他的一二心思。”崔傥放下鱼来冷笑一声。“还不是他觉得自家是关陇大族,就没把河北当成根本之地?便是联姻,也要他们薛氏几个儿子娶白氏、窦氏、司马氏的才像话,至不济也要跟荥阳郑氏、河东张氏这些更近的大族联姻,跟我们崔氏联姻有什么用处?”

众人各自一愣,反应不一。

无他,这话听起来荒唐,但似乎又合情合理……人家薛常雄从生下来就是关陇名门嫡传,一直到四五年前还一直跟着这个政治集团进步,一起见证了关陇集团达到最盛的辉煌,有这种关陇本位的想法不是很合理吗?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如此?

想到这里,便是李枢都只好低头去看篝火。

“你们都说,他是没想过做君,总不能脱离臣子范畴,所以才被张三跟白横秋给甩开。”崔傥继续冷笑。“有没有可能,这厮就是看不上河北,就是觉得自家根本在关西,若是留在关西,早就称帝称王了呢?”

李枢等人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盯着篝火来看。

“照这般说,咱们再去罗术那里,就不至于像在薛常雄这边被人束之高阁、只闻不问了?”过了一阵子,依然还是崔二十七郎打破的沉默。

“罗术应该会务实一些。”李枢勉力含笑安慰。

“也难。”崔四郎叹了口气。“眼下局势,想要在河北有些作为,前提是罗术跟薛常雄合流,便是罗术务实一些、积极一些,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薛常雄这个样子,又如何能让他们合流呢?”

“防守还是可行的。”李枢正色道。“张行便是再拖延,半载之内也必然来攻薛常雄,薛常雄虽然无力主动出击,可据城而守支撑一段时日应该还是可行的,到时候只要催动罗术及时出幽州突骑内外夹击,便足以翻转局势。”

“然后呢?”崔傥终于也蹙眉来问。“便是守住一时,可黜龙帮一退,罗术真要务实反而要尝试兼并薛常雄吧?而黜龙帮如此势大,再回转过来又如何?一来二去,两家再无信任,黜龙帮自然可以从容吞并了。”

“太难了。”崔四郎也颔首不断。“黜龙帮大势已成……年初那一战便是白横秋看到了黜龙帮成龙之势,哪怕是去关西之前也要来试着捅一刀,却终究被黜龙帮熬过去了,自然难制。”

“可以建议罗术与薛常雄结盟,最好是放下身段名义上居于薛常雄之下,然后让他往南以薛常雄为御张行之盾,再往北攻略北地,等北地八公七卫在手,自然可以转身南下。”李枢似乎早有想法。“而促成幽州-河间联盟,包括攻略北地,就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北地……也不是不行。”崔四郎愣了一下,然后看向自家叔祖。

“竟似乎只有这个法子了。”崔傥想了许久,竟也颔首认可了。“黜龙帮势大,偏偏咱们总要回清河的……况且,此时不指望河北本土势力,难道还要指望关陇人?自白横秋到薛常雄,我也看明白了,竟未曾有一人愿意视我们为同列!”

很显然,这位是还记着白横秋卖了崔氏的事情呢。

当日怎么就觉得白横秋能一击就推倒了黜龙帮呢?

另一边,崔二十七郎本想点头附和,却忽然想到,身侧的李枢似乎也是关陇世族出身,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自家叔祖这般言语似乎又有些试探之意,也是赶紧佯作不知,低头啃鱼。

倒是李枢,此时不由捧着鱼来笑:“张三外宽内忌,独霸黜龙帮而驭河南河北,我们不得已流落,但天下如此之大,总有一线生机,何况我们尽知黜龙帮虚实,而崔公又负河北之望、逞宗师之强,算是有所倚仗,外面更有许多家诸侯可做投靠……眼下局面比我当年流落东夷要好得多……诸位不知道,我刚刚入这狐狸淀时便察觉,此地与落龙滩东侧戈壁中的沼泽极为类似,而当日杨慎事败,我孤身流落其中,见不到半分前途,而且前无城镇后五倚仗,身侧也没个同列,竟然存了投河而亡的心思,只是硬撑下来而已,哪里像现在,还有诸位同行,也有烤鱼来吃?”

崔四郎笑了笑,崔二十七郎也笑,便是崔傥也啧了一声。

几人一起闷头啃鱼,气氛倒是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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