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与往日不同,他骑马快归快,身姿却有些歪斜,细一看,衣袍下少了一条腿。
“阿爷。”
滕玉意心中一酸,滕绍由着女儿女婿扶自己下马,心中甚感宽慰。
“好孩子。”
说话间又上前给清虚子和缘觉方丈叉手作揖。
“滕将军。”
这一来,所有人都到齐了,高高兴兴说了一晌话,滕玉意和蔺承佑在亲友们的簇拥下分别上车上马。
灞桥上人影交错,垂柳下依依相送,滕玉意注目桥上的亲友们,心窝暖洋洋的,直到视野中那些小黑点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放下窗帷,听得车旁蔺承佑和阿爷说起江南风俗,不觉微笑。
一路出城往东,到得东渭桥下,一行人舍马上船,共有五艘船,较大那艘足能容纳上百人(注)。
上船后,因着急赶到濮阳捉妖,稍稍安置一番,就正式行舟向南。
蔺承佑和滕玉意最是闲不住,一上船就商量捕鱼吃。
宽奴取出早已备好的渔具,蔺承佑把背上金弓摘下来递给滕玉意,趁滕玉意在房中用红泥炉子生火的间隙,自己先行到船舷捕鱼。
捞了一回,倒也叫他捞着两条,只是迟迟不见滕玉意从舱里出来,丢下渔网进舱一看,就看到滕玉意把胳膊搁在窗棱上,正默默望着河面发呆。
这样子哪像要出来捕鱼,蔺承佑随手关上门,坐到妻子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瞧什么呢?”
滕玉意放下胳膊,回身依偎着蔺承佑的颈窝:“刚才我给阿爷送东西,听到阿爷跟缘觉方丈询问阿娘身后之事,阿爷说自己与阿娘缘分太浅,问方丈有没有法子让他与阿娘重续缘分。
我听了心里难过……这一年来阿爷总是郁郁寡欢,我想开解阿爷,却又不知怎样做。”
说着眼圈一红:“其实我心里也很怕,过去我每晚都会抱着布偶细细回想阿娘的样子,即便如此记忆还是越来越淡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忘记阿娘长什么样……”
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满面。
蔺承佑默然帮滕玉意擦眼泪,谁知眼泪越擦越多,不好起身去拿巾栉,干脆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才一会工夫,她的泪水就打湿了他的前襟。
想想过去,滕玉意无论遇到何事都往自己心里压,而今在他面前却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往后她的喜怒哀乐,时刻都有人为她分担。
这样一想,他心痛归心痛,却也释然不少。
滕玉意似乎也意识到这点,透过厚厚的泪壳看蔺承佑一眼,再次把头埋到他颈肩,蔺承佑的心软成一团,等她哭够了,低声说:“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箱笼里藏着什么吗?”
滕玉意原以为蔺承佑会想法子开释自己,没料到提起这茬,没搭腔。
“要不现在打开瞧瞧?”
滕玉意勉强有了点反应,噙着泪花点点头。
滕玉意因近日学了些粗浅的道术,老早就看出这箱笼不大对劲,蔺承佑拉她起身走到箱笼前,蹲下打开箱盖,里头果有煞气丝丝溢出,定睛一看,里头是一大堆陈旧的宗卷。
她眼泪凝在眼眶:“这是什么?”
“濮阳历年来的无头公案。”
蔺承佑随手取出一份递给滕玉意,“早前听说濮阳闹妖异,我便觉得此事不对劲。
那会儿我忙着成亲赶不过去,便让濮阳县衙的一位法曹整理出了旧案案呈快马加鞭送到长安。”
滕玉意好奇打开第一封案卷,上写着“黄安巷柳小坡灭门疑案。”
案子发生在三年前,受害人名叫柳小坡,是当地一位巨贾,事发当晚,一家老小八十余口悉数被灭口。
此案至今未破。
第二份案卷,上写着“谷仓府兵案。”
这案子发生于五年前。
两位受害人都是负责看守谷仓的府兵,事发那日被人杀死在谷仓前。
诡异的是,谷仓里颗粒未丢,两名受害人胸膛里的心脏却不翼而飞。
除了顶上这两宗,底下还有二十多桩稀奇古怪的悬案。
“瞧出问题了么?”
蔺承佑望着滕玉意。
滕玉意蹙了蹙眉:“这些案宗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怨煞之气,看着像附着厉鬼,可打开宗卷瞧里头,却又毫无异常。”
蔺承佑点点头:“外头有煞气,说明这批案宗曾与冤气极重的案宗接触过,里头干净,说明这煞气并非来自这批案宗里的受害者。”
“你是说——”
“冤魂分明是另一份案宗的受害者。
有人怕我们瞧出不对劲,提前把那份真正有问题的案宗藏起来了。
送到长安来的,不过是些混淆视线的案呈。”
滕玉意一下来了兴趣:“能经手这些旧案的只能是濮阳州府的人,胆敢私藏案宗,官职绝不会低。”
蔺承佑一哂:“你想想,妖异等物往往凝集怨煞二气而生,濮阳近年来并无瘟疫灾祸,怎会无缘无故闹出那样的大妖?
依我看,或是当地有大冤案,或是贪官豪绅长期鱼肉乡里,而且并非一朝一夕,而是长年累月酿成的,当地这帮狗官不敢往朝廷报,无非是怕牵扯出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滕玉意越听眼睛越亮:“所以我们赶到濮阳之后先不急着捉妖,而是先顺着这条线弄明白那妖怪的来历,正如当初应对尸邪前,得先弄明白它是前朝亡国公主。
降服耐重前,得先知道它因何成魔。”
说着抚掌笑道:“既然对方自作聪明,我们不如就从当地府衙开始。”
蔺承佑边听边笑着点头,他的阿玉从来不用他多费唇舌。
“你再看看这个是什么?”
他一指箱笼深处。
滕玉意低头一望,从底下取出一个小匣子,匣子轻飘飘的,触手却冰寒刺骨,外头还贴着蔺承佑亲自画的符箓。
“这里头装着的……”滕玉意掂了掂盒子,“莫不是鬼?”
“不是鬼,是花妖。
此妖花言巧语最善惑人心性,当初为着修行吃了不少活人的心肝,被抓后一直镇压在青云观。”
蔺承佑坏笑道,“它被师公取走妖丹后法力已大不如前,不过嘛,迷惑人心性的本领却丝毫不减。
往日我常拿它来训练我那条银虫,这回就把它给你了。
把这花妖释出来训练你那对隐影玉虫翅,不出半月就会大有长进,到濮阳捉妖时,它们就能大展身手了。”
滕玉意心里高兴极了,面上却狐疑:“别告诉我这妖怪是你从师公那儿偷出来的?”
“知道还不犒劳犒劳我?”
滕玉意勾住蔺承佑的脖颈儿一阵狂亲,蔺承佑哪经得住这个,眼看舱门关得严实,干脆就势搂着妻子的腰往后一倒,一个翻身压住滕玉意,便要狠狠反亲几口。
滕玉意眼中蜜意荡漾,笑着扭头欲躲,面前豁然一亮,两只玉色蝴蝶竟从香囊里窜了出来。
原来它们早闻到箱笼里的妖气煞气,只担心小主人应对不来,情急之下也就忘了训诫。
蔺承佑自是没好气:“让你们出来了吗?
滚回去。”
两只玉虫翅自顾自绕着滕玉意飞来飞去,显然把蔺承佑的话当作耳旁风,滕玉意咕唧一笑,捧着蔺承佑的脸亲了几口,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真的?”
“当然。”
蔺承佑耳根一烫,这才懒洋洋翻身起来。
这会儿滕玉意已被濮阳奇案彻底勾起了兴趣,想了想,若要帮阿娘攒功德,首先要多多扶正黜邪,而不论是除妖还是对付恶人,都需一身本事,近日她的轻功和剑法突飞猛进,差的只是道术,于是举起盒子训导两只灵虫:“瞧见了吧?
这里头装着道行很高的妖怪,打败它算你们有本事,但如果半个月后还是没长进,日后就没有肉脯吃了。”
训完这话就要把匣子里的妖怪释出,蔺承佑却说:“等一等。”
拉着滕玉意走到窗前桌边,从怀中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囊朱砂,以水溶化后,用笔尖蘸了朱砂递给滕玉意。
“这叫兼修笔。
道家中人再怎么行善除恶,修的也不过是自身之福,想要替旁人修行,就得专门在随身法器上写下旁人的名字,这次到濮阳之后除了应对那只妖怪,还有那么多桩无头公案要查,我们夫妻联手一桩桩查下来,可以积下不少善缘,你提前在这对灵虫上写下二老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就能把功德攒到岳丈和岳母身上了。”
滕玉意万没想到蔺承佑东拉西扯绕了一大圈,最后竟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脸上泪痕未干,眼圈一下又红了,望他一阵,哽声说好,抹了把泪接过笔,提笔在其中一只蝶翼上写下爷娘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阿娘对她的疼爱,此生无法偿还,阿爷这些年的不易,怪她知道得太迟,只要能帮爷娘修一修来生的福,无论什么法子她都愿意尝试。
两只灵虫也不乱飞了,而是留在原地乖乖让主人摆弄自己的蝶翼。
做完这一切,滕玉意释然不少,蔺承佑在旁瞧着,不由也松了口气,刚要把笔收回来,滕玉意却径自走到另一只隐影玉虫翅面前,提笔写下另几行字。
第一行是他的生辰八字。
第二行却是“蔺承佑长命百岁。”
蔺承佑怔在原地,这行字他在某个浴佛节的晚上也写过,那时候滕玉意身负恶咒妖魔缠身,而他顾虑重重无法对她表明心迹,怕她活不过十六岁,只好把爱意全写在祈福灯里。
此事滕玉意并不知情,两人心意相通后自不必再提,没想到滕玉意有一日也会用相同的方式为他祈福。
滕玉意心满意足写完几行字,回头看蔺承佑仍在发愣,便搁下笔走到他面前。
“想什么呢?”
蔺承佑忽然低头吻住她,这个吻与往日不同,又清甜又宁谧,有如月色下的清溪,缓缓流过两人心田。
窗外斜阳照水,窗内是一轴绮丽的画卷,一对金玉般的人儿相依相偎,不知不觉与金色夕阳融为一体。
过不一会,外头有人敲门:“师兄,嫂嫂,宽奴捕上来一条大鱼,个头足有我和弃智那么高,大伙正商量放生呢,快出来瞧瞧。”
蔺承佑顿了顿,绝圣弃智头一回坐船,自是兴奋不已,上船后一个劲地甲板上跑来跑去,跑累了就趴在船舷上聚精会神看那奔流不止的河水。
玩到现在,终于想起师兄和嫂嫂了。
除了绝圣和弃智,甲板上还有五道等人的说笑声,蔺承佑再不情愿也只得松开滕玉意:“要出去瞧瞧吗?”
还未到歇寝时分,老腻在舱内似乎不大好,滕玉意只好点点头。
向外走时,滕玉意瞥见桌上放着的金弓,刚走到门口,忽又说:“你先出去,我再换件衣服。”
蔺承佑这时已经拉开了门,不便再退回来:“我在外头等你。”
滕玉意走到桌前拿起金弓端详,弓缘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果然用朱砂写着两行字。
朱砂的颜色,宛如心尖上的血。
滕玉意呼吸微滞,那字明明写在法器上,却像篆刻在她的心房上,懵立了一阵,她放下金弓,提笔重新沾了点朱砂,而后,把自己腕子上的玄音铃拨弄一圈,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小心翼翼在上头加了两行字。
待字迹干透,她秀面一低,微笑着在那三个字上亲了一口,这才搁下笔,开门出舱。
接下来这半月,滕玉意和蔺承佑过得舒畅无比,或是在一处捕虾练武,或是释出花妖训练隐影玉虫翅,整日间形影不离,
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立在甲板上静静眺望远方,但见汪洋广阔,与天相接。
黄昏时分,又有彤云晚霞,相映绚烂。
晚上,月色清光可爱,两人便对坐着饮酒下棋。
不想吃干粮的时候,滕玉意就用红泥炉子烤些鲜蘑和鱼虾,配上橙齑和桃花醋,依次送到父亲滕绍和五道等人房中,因味道爽口,倒也获得了一片赞誉。
一到晚上,绝圣和弃智必然会赖在师兄房里帮着画符听故事,五道也少不了跑到他们船舱里讨酒吃。
每当酒足饭饱,五道就会拉着各人坐在甲板上谈天说地,说到热闹处,淮南道的几个老将和缘觉座下的弟子也会接过话头,一路走下来,滕玉意倒也听了不少民间奇闻。
越往南走,岸上越是蔚然绮绣。
半月后,终于抵达濮阳境内。
这日傍晚,蔺承佑寻到房中,看妻子正对窗理妆,便用笔蘸了点胭脂,自告奋勇帮她画妆靥。
画了许久也不见好,滕玉意心下起疑,身子不敢乱动,只得转动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往上看,可惜什么也瞧不见。
“还要多久?”
滕玉意嘴里嘟哝起来,“都画了半个时辰了,这哪是要给我画桃花妆,是要给我画一幅牡丹群宴吧?”
“有点耐心行不行?”
蔺承佑扣住妻子的下巴,“别乱动啊,马上就大功告成了。”
他每一笔都落得异常认真,笔尖落在额心上凉丝丝的,滕玉意姑且又将疑惑压了下去,等得无聊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恰好瞟见桌上的锁魂豸,这银虫先前喝多了酒,这会儿正鼓着肚皮呼哧呼哧睡觉,伴随着每一声细小的呼噜,尾巴会很有节律地微微一蜷,滕玉意一看不打紧,才发现锁魂豸尾尖上似乎写着一行字。
待要细看,蔺承佑突然松开她的下颌。
“好了。”
滕玉意捞起裙摆起身奔到床前,取出枕下的菱花镜一照,竟是一朵绚丽无比的玫瑰,花冠和花枝都有模有样,只是花型略大。
“噫,还不错。”
难怪画了这么久。
蔺承佑丢下画笔:“也不瞧瞧是谁画的。”
滕玉意美滋滋地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不大对劲,那粉色花瓣未免也太肥阔了,花枝的位置也不大对劲,仔细分辨,花心里竟藏着一头小猪。
小猪通体粉红,约莫半个指甲盖大小,卧在玫瑰下,憨憨地似在打盹,线条虽简陋,但寥寥几笔尽显神韵。
“蔺承佑!”
滕玉意蛾眉倒竖,房里哪还有蔺承佑的影子。
只听外头传来蔺承佑的笑声。
滕玉意扔下菱花镜就追出去找他算账。
刚追到甲板上,五道咋咋唬唬找过来:“可瞧见天色了?
先前清虚子说这妖物不可小觑我们还不信,看这架势还真是非同小可。
到底什么来头?
你们可有点头绪了?”
滕玉意抬头看,头顶黑云滚滚,一眨眼就天黑了,岸边白雾骤起,风里腥秽无比,这景象分明诡谲异常。
一望之下,她早把前头那桩事抛诸脑后了。
蔺承佑也露出玩味的表情:“看样子不等我们去寻它,它已经迫不及待跟我们会面了,不急,昨晚我和阿玉想了个法子,绝圣弃智,去把缘觉方丈和滕将军请来。”
众人很快到了房里,滕玉意在大伙面前展开她昨晚画好的一张阵型图。
“那怪物不但千变万化,还深谙水性,我和世子翻遍《妖典》,也没看到此种怪物,没弄清它底细前,不宜贸然动手——”
说话间扫了眼角落里的那对濮阳旧案,自打进入濮阳境内,岸上百姓大多衣裳褴褛。
“不过既然它找过来了,我们也有对策。
绝圣、弃智,你们——”
绝圣弃智挺起胸膛:“是。”
蔺承佑只在一旁笑听着,滕玉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诸人自是心悦诚服。
眼看船只离岸越来越近,众人本该做好准备下船,却又分头回房。
只听岸边传来箫韶之乐,白雾中影影绰绰,不过须臾工夫,竟驶来好些画舫。
领头那艘船灯光如昼,甲板上花影交错,最前头站着两位肥头大耳的官员,后头则是一群珠翠环绕的歌姬。
两位官员脸上油光光的,老远就叉手作揖:“听闻清元王殿下远道而来,下官吴仁、刘鹊德特来拜谒。”
却听船上静悄悄的。
二人疑惑地互望一眼,不敢怠慢半分,依旧带领歌姬们上船。
刚在甲板上站稳,冷不丁看到一位绯衣少年独自坐在席上。
月色下,少年风神俊秀,却是笑容满面。
两位官员一眼就认出少年腰间的金鱼袋,吓得一凛,忙整衣理冠上前行礼。
“下官吴仁、刘鹊德,见过殿下。”
蔺承佑笑着拱手:“吴刺史?
刘将军?
二位不必多礼。”
两位官员看他和颜悦色,不由大松了口气,忙又问:“不知滕将军和缘觉方丈在何处?”
“尚在房中歇息,劳二位在此等候片刻。”
吴仁和刘鹊德擦擦额上的汗,含笑对身后的歌姬们说:“殿下远道而来,想必早已乏累了,你们还不赶快上前伺候。”
“慢。”
蔺承佑道。
歌姬们笑容一滞。
吴仁讪讪:“殿下,这可是鄙州县最出挑的一批歌姬,头一回出来伺候人,难免——”
“没别的意思。”
蔺承佑说,“我嫌她们臭罢了。”
歌姬们掩袖吃吃轻笑:“殿下莫不是说笑,妾身们才刚盥浴过。”
蔺承佑笑容不减:“刚闻过香的,自然闻不惯臭的。”
歌姬们只当蔺承佑说笑,摇摇曳曳仍要上前,不提防脚下冒出一团火,走在最前头的歌姬险些被火苗烧到裙角,吓得连忙止步。
蔺承佑冷笑:“真是不知好歹。”
吴仁和刘鹊德挥退歌姬,待要亲自上前,却听蔺承佑又说:“且慢!二位可是最臭的那两个。”
吴刘二人抬起袖子闻了闻,赧然说:“下官为了迎接殿下一行,来前特地焚香沐浴过。”
蔺承佑不紧不慢抽出腰间的银链,笑道:“焚香沐浴又如何?
横竖洗不掉一身腥秽气。”
那两人愣了愣,蔺承佑眼中厉色闪过,手中银蛇已如流星般朝他们袭来。
刘鹊德吓得直往后退,吴仁右脚一跺,四周阴风暴起,不知何处释出一团黑雾,四面八方包卷而来,歌姬们个个变得殊形诡状,两手弯似铁钩,直朝蔺承佑扑去。
整场变故中,只有刘鹊德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蔺承佑银链所触之处,立即激起一阵阵焦臭味,但那魅影层出不穷,很快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可他依旧不躲不闪,分明在等待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半空中响起女子清脆的话声:“瞧明白了吗?
咬它!”
话音未落,凌空扑下两只大物,不叼吴仁也不叼歌姬,而是径直冲向躲在一旁的刘鹊德,刘鹊德始料未及,一下被叼住了。
说来奇怪,刘鹊德一被咬住,吴仁和歌姬们就化作黑烟四窜而去。
刘鹊德原本是一副胆怯的嘴脸,这下变得阴戾非凡,忍痛仰头,却看到船舱上坐着个小娘子。
月光将小娘子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只见她笑意盈盈,宛若神仙中人,方才那两只神光隐隐的大蝴蝶就是从她背后冒出来的。
“你又是何人?”
刘鹊德的嗓门突然变得很奇怪,暗夜中听来,恍如毒蛇嘶嘶吐信。
滕玉意一抬下巴:“长安双邪没听说过么?
遇到我和他,今日你算是死期到了。”
刘鹊德冷笑连连,转头纵入河水中,两只蝴蝶展开双翅,立即紧紧追上。
“它们法力不够,未必追得上。”
蔺承佑回头,“来。”
滕玉意笑着往下一跃,正好扑到蔺承佑怀里。
“师兄,嫂嫂!”
绝圣和弃智从另一头跳出来。
“今晚来的只是那妖怪底下的一个小怪,追上去看看老巢在何处。”
“好。”
绝圣弃智兴奋地挥剑追出。
这当口,五道和缘觉方丈驾着另一艘船疾驰而来,一下就拦在了那怪物面前。
滕玉意和蔺承佑松了口气。
滕玉意伏在蔺承佑背上,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心里说不出的兴奋,忽在他耳边道:“你是不是又在锁魂豸身上写东西了?”
“什么?”
“我都瞧见了。”
蔺承佑面不改色:“‘长命百岁‘呗。”
“不对,除了这个,还有一行字。”
蔺承佑拉长声调:“‘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长命百岁‘。”
滕玉意甜笑一声。
蔺承佑反问:“你是不是也在玄音铃里写了什么?”
“你瞧见了?”
蔺承佑低声:“昨晚在床上你搂我的时候瞧见的。”
滕玉意脸一红。
“你先别说。
我知道,也是‘长命百岁’,对不对?”
“不对。
你再猜。”
“那就是——”蔺承佑一笑,“‘这世上最好的郎君长命百岁’。”
滕玉意伏在他肩上摇头:“还是不对,你再想想别的。”
忽听岸上绝圣弃智大叫道:“别叫它跑了。
哎哟,师兄,嫂嫂,快来帮忙。”
蔺承佑一路疾掠而去,口里却不闲着:“那就是‘白头到老’?”
“再猜再猜。”
蔺承佑低头看到水上二人的影子,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心中忽一动:“莫不是‘长命百岁’,‘一生相随’?”
“……”
“猜对了?”
滕玉意啵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好在四周迷雾缭绕,倒也不担心被旁人瞧见。
“长命百岁,一生相随。”
蔺承佑只觉心弦震荡,反复低声诵念了好几遍,“说好了,下辈子也是如此。”
滕玉意重重点头:“有双生双伴结作证。”
蔺承佑回头啄她一口。
又听岸上五道嚷:“长安双邪,你们也太不地道了,都捉住了还不露面,快来收尾吧。”
两人相视一笑,朗声说:“来了。”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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