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怎么又来?
滕玉意扭身打量来人,严司直她认识,剩下的全是陌生人。
蔺承佑不会平白无故找一堆生人来,定与断案有关。
商贾们也在打量滕玉意,他们常年贩货两地,早练就了毒辣的眼力,看这少年通身贵气,暗猜是某位衣冠子弟,就不知为何在脸上贴了那么大片的络腮胡,把半边脸都给挡住了。
滕玉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看来凶手不尽快落网的话,她是别想一鼓作气练完三十六招了,花园里练不了,那就去别处吧,冲严司直叉手行礼,她故意粗着嗓子道:“阿伯,我们走。”
说罢掉头去往小佛堂,衙役们略一迟疑,蔺评事只说花园里不能留人,却没说小佛堂如何,再说这位王公子似乎大有来头,何必白白惹人厌。
绝圣和弃智坐在墙根打盹,五道正忙着瓜分几块胡饼,抬头看见滕玉意进来,正要问她为何不练了,就见衙役领着一群衣着阔绰的生人进来了。
“这是?”
衙役还没开口,就听见蔺承佑的声音。
绝圣和弃智惊醒,揉揉眼睛道:“师兄。”
未几,蔺承佑进来对几位商户说:“待会你们就在小佛堂里认人,即便认出来了也莫声张。”
几人忐忑点头。
滕玉意本打算把五道请到别处去练剑,见状又被勾起了好奇心,蔺承佑忙活一晚上,似乎查到了不少东西。
是留下来看热闹,还是回房练剑?
蔺承佑回身要安排几个道士,不提防看见滕玉意,他摸摸下巴想,她昨晚不是还说他毫无头绪么,今日正好叫她开开眼。
“哟。
“他笑道,“不巧打扰王公子学艺了,这小佛堂我们得用来办事,一时半会练不了剑了。
王公子不比别人,学东西学得太慢,不如趁早移到别处去,省得耽误你学剑。”
滕玉意顿觉有诈,这话明面上在讥讽,可又隐约透着“激将”的意味,论理蔺承佑巴不得他们走得远远的,好端端地“激”她留下来做什么?
明知蔺承佑不怀好意,她仍抵不住“辨认凶手”的诱惑,干脆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甜笑道:“这点工夫王某还是耽误得起的。
既然世子很愿意我们留下来看热闹,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蔺承佑脸皮颇厚,被戳破也笑容不改,心里却道,这可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待会就好好瞧着吧。
他扭头要对五道说些什么,园子里有人来了。
五道看看那帮商人,忍不住道:“世子,他们认得凶手么?”
“嘘,别说话。”
蔺承佑隔着窗格往外看,“让他们试试。”
绝圣和弃智本想直奔师兄,看师兄面色沉肃,意识到氛围不对,蹑手蹑脚走到滕玉意身边,同滕玉意一起往外看。
第一个来的是葛巾。
衙役将她领到附近一株芍药丛前站定,也不知说了什么,葛巾迟疑了一下,抬手将帷帽取下,于是她整张脸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
商贾们似是惊讶于这美貌女子脸上的伤疤,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好在蔺承佑似乎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不至于失声惊叫。
滕玉意仔细端详葛巾,认人并非易事,凶手尤其狡猾,既不能打草惊蛇,又要确保能看清对方的面目,如此一来,躲在小佛堂里辨认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要把人领到日头底下站着,鼻子眼睛长什么样,里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衙役一面问话,一面不动声色领着葛巾转了好几圈。
蔺承佑一瞬不瞬地看着几位商人,可是没过多久,几个人就一齐摇了摇头。
蔺承佑面色虽有些古怪,倒也不觉得很惊讶,严司直却大大吃了一吃,捉住蓝袍男子的衣袖,示意他们看得仔细些,几个人瑟缩了一下,依然表示自己不认识。
第二个来的是贺明生,他身躯本就比旁人胖得多,禁足这几日,俨然又白胖了几分。
赶上今日天气晴暖,不过短短一段路,脸上已然挂满油亮的汗珠,到了花丛前他茫然四顾,随后堆起笑容,欠身向衙役打听什么。
商人们对上贺明生那张肥白的阔脸,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接下来依次是沃姬、萼姬和卷儿梨。
商贾们依次否认了沃姬和萼姬,因为年龄不对。
但轮到卷儿梨时,那位蓝袍男子露出了疑惑之色,蔺承佑盯着富户,用眼神示意他好好看。
富户们互相用目光交流一番,末了摇了摇头。
最后来的是抱珠,这一次,所有富贾的神色都有了变化,一待衙役将抱珠领走,就纷纷开腔道:“看着有点像彭家的小娘子。”
蔺承佑一言不发,严司直和洪参军却惊疑不定道:“确定没看错么?”
“有点像,其实彭家小娘子死的时候才五六岁,模样还没长齐全呢,只记得相貌清秀,是个美人胚子,但彭书生的妻子就不一样了,小人当年曾见过她好几回,记得面皮白净,尖尖的下巴,刚才那个小娘子的模样,就跟彭书生的妻子有点像。”
旁人也附议:“没错,这六个人里,就她最像彭家人。”
滕玉意暗想,莫非真是抱珠?
她昨晚跑来说卷儿梨的事,是想摘净自己的嫌疑么?
凶手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如果真是抱珠,昨晚突然提到那位逍遥散人,又有什么目的。
洪参军按耐不住道:“世子,我们现在就抓人吗?”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蔺承佑,蔺承佑狐疑看着抱珠远去的背影,久久未答话,过了好一会,他古怪一笑:“抓。
不过在抓人之前,我们得先做点别的。”
蔺承佑走后,滕玉意又练了一个时辰,剑法后面夹杂着大量的道家心法,越到后头越艰涩,她毕竟毫无根基,练到第二十二剑时,死活练不动了。
照这个进度来看,天黑前是别想练完了。
她咬牙看着手中的翡翠剑,怎么办,听凭自己长热疮?
哼,想都别想。
但即便不服输,武功这种东西,可是偷都偷不来的,她一个从未学过功夫的人,一口气练到这程度,已经拼了半条小命了。
难道真克化不了这怪汤?
她焦躁地踱步,先不说热疮的事,就冲着克化之后的天大好处,她也不甘心就此作罢。
天色越来越晚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她必须尽快想法子。
这头滕玉意挖空心思想主意,那头五道也没闲着。
他们一贯无赖,况且教武功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看出滕玉意一时半会练不通了,便打算撂挑子:“滕娘子,不是我们不好好教你,但老道也想明白了,凡事不该逆天而为,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就该慢慢悠悠学,不如就算了,无非就是长几个热疮,你年纪小,过几月就淡了。
唉唉先不说了,外头天象越来越差了,老道得去园子里护阵。”
绝圣和弃智气得直跺脚:“前辈,你们怎能这样?”
五道却径直往门口溜去,滕玉意冲程伯使了个眼色,程伯飞快拦在五道面前,淡笑道:“诸位上人听我一言,火玉灵根汤发作究竟要多少时辰,眼下还没个定数,学下去总归有通的时候,不教却是彻底无望了,还请几位上人多添点耐心,我家娘子聪慧过人,没准哪下子就通了。”
五道嚷道:“老道不是不想教,但眼下不得分个轻重么——”
滕玉意缓步踱过去:“古有尾生之信,近有季布一诺。
可见在世人眼里,‘信诺’二字,足胜千金,道长们平日言必称道,说起来比常人更重诺,临时要反悔,似乎有些欠妥吧。”
五道嗫嚅:“不——”
滕玉意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前日在醉蝶亭喝酒的时候,道长可是亲口答应教完这套剑术,既然答应了,何时停止、如何停止,可就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了。”
见天等人噎了一下:“你——”
滕玉意回头一笑:“我知道,几位道长并非诚心要毁诺,昨晚一整夜未睡,累了才会犯糊涂。
你们在小佛堂里好好歇一歇,我去弄些酒来,等喝了酒养足了精神,再好好教我剑术。”
说话这当口,程伯早已不动声色将门口堵死,五道心知他武功了得,硬要闯出去的话,少不了一顿打斗,再说他们本就理亏,赢了好像也不算威风,于是气呼呼道:“滕娘子,你什么意思嘛?
我们又没说一定不教,干吗把我们圈在此处?”
滕玉意充耳不闻,自顾自领着霍丘下了台阶,走了两步,忽又回身冲绝圣和弃智招手。
绝圣弃智钻出来,急声道:“滕娘子,你先别急,二怪不一定何时来,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只要抓紧工夫练,还是有希望练通的。”
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和语调都有些犹疑,可见也觉得希望渺茫。
滕玉意悄声道:“你们上回说的桃花剑法,据说半个时辰就能上手?
这剑谱就在你们青云观么?”
“在呢。”
绝圣怔然,“滕娘子,你该不会现在想去观里取这剑谱吧。
行不通的,就算找到了,我们也不会。”
“拿剑谱么……的确是来不及了。”
滕玉意看看天色,忽然话锋一转,“蔺承佑不是会这剑法么?”
弃智微微睁大眼睛,滕娘子是想出办法让师兄教她了吗?
“师兄是会的,可是——”
滕玉意沉吟,只要确定蔺承佑会这剑法,一切就好说了。
她笑着点点头:“你们先回去好好歇一歇,我去张罗些好吃的。”
很快到了倚翠轩,滕玉意打量四周,各处房门紧闭,衙役也未撤,蔺承佑刚才说要抓人,却迟迟未见行动,依她看,要么还没想好怎么抓,要么还在等某个消息……
她心里益发有底了,带着霍丘又去前楼,迎面就见蔺承佑从楼梯下来。
“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消息么?”
蔺承佑道。
严司直道:“不良人们正带着逍遥散人的画像去旅舍查问,但城里旅舍太多,挨个问下来怕是——”
蔺承佑正要答话,抬眸看见滕玉意:“王公子?”
他径直走到桌前撩袍坐下:“王公子不在后头好好练剑,跑这来做什么?”
滕玉意一本正经拱了拱手:“王某过来帮忙抓凶手。”
“抓凶手?”
蔺承佑刚把茶盏送到嘴边,笑着又放下,“我竟不知王公子如此热心肠,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王公子赶紧走吧,不添乱就不错了。”
滕玉意故作纳闷:“阁下既然确定凶手是谁了,为何迟迟不抓?”
蔺承佑笑容微滞,旋即一哂:“依王公子之见,这是为何。”
滕玉意却不肯往下说了,只含笑指了指身后的霍丘:“我这护卫有要事要禀告世子,还请阁下借一步说话。”
蔺承佑瞥见霍丘眼里的微讶之色,心知滕玉意多半又在瞎扯,本来懒得理会,无奈好奇心已经被她前一句话勾起来了,明知滕玉意找他做什么,还是不情不愿起了身。
随滕玉意径直走到前庭一株花丛后,他懒洋洋抱起了胳膊:“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滕玉意令霍丘退到一边,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其实我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这几日我在楼中,也算见识了凶手的本事,此人不但沉毅果断,还颇通邪术,因此世子明明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却不敢随意妄动,因为世子也知道,凭凶手的心性,若非证据确凿,是绝不肯认罪的,你执意等那个神秘莫测的逍遥散人的消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蔺承佑听得很认真,等滕玉意说完,饶有兴趣道:“接着往下说。”
滕玉意一笑:“估计世子也认为,与其指望凶手主动认罪,不如布个局引凶手上钩。
至于如何做,还得从那枚香囊说起,事发至今,香囊算是凶手露出的唯一破绽,原因么,自是因为他/她还有人要杀,结果被世子打断了计划,最终未能成事,既然凶手心愿未了,只需布个局,让凶手误以为自己能下手就行了。”
滕玉意这番话,说到蔺承佑的心坎里去了,先不论凶手认不认罪,光从此人两次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就不单是搜寻证据这么简单了,他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出乎意料的某种方式撕开凶手的真面目。
至于如何设局,这一下午他已经想好了两种计策,碍于凶手太奸猾,暂有几处细节拿捏不定,毕竟此事非同儿戏,必须保证凶手上当不可。
“我带着霍丘来,就是想帮着世子布局。”
滕玉意道,“我现在有个绝妙的主意,敢保证凶手一定会上当,只是——”
“只是要跟我谈条件?”
蔺承佑道,“王公子,且不说这些我已经提前想透了,该如何做我心里有数。
单说对案子的熟悉程度,你也远不如我,你觉得你所谓的绝妙好主意,我会很感兴趣么?”
他眸中的墨意像能随着笑化开似的,仰头笑着要离开。
滕玉意笑看着蔺承佑的背影:“世子对案子再熟悉又如何?
凶手一看到你,天然地会起戒心,我就不一样了,我不过临时借住此处,与凶手和受害者都毫无关联,案子进展如何,与我毫不相干。
同样一个局,由你来做,凶手未必会上当。
但由我这样的外人来做,凶手的戒心会打消一大半。”
蔺承佑脚步一顿。
滕玉意绕到蔺承佑面前:“世子犹豫不决,是因为可用来布局的人不多吧。
凶手知道绝圣和弃智是你的师弟,严司直和法曹参军又是官府的人。
五道不靠谱,临时再从外面调人只会打草惊蛇。
人选定不下来,局就不好做,因为凶手一旦起疑心,此局必定失败。
目前看来,除我之外,似乎没有更合适的布局人选了。”
“再则。”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霍丘,“霍丘也曾禀告过世子,青芝死的头晚,他曾在外头撞见过她,青芝是大半夜死的,霍丘看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应该有些不对劲了,这是个很好的引子,凶手极聪明,聪明的人往往多疑,假如布局时再加上霍丘,就更容易引凶手上当了。”
剩下的话不必说,霍丘可是她的人,想让霍丘乖乖配合,必须经过她的许可。
她一脸真诚:“我是诚心想帮着布局的,凶手穷凶极恶,我主动跳出来做引子,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话说到这份上,她知道差不多了,蔺承佑自负归自负,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比起与她斗气,自然是查办凶手要重要得多,而且此人顽皮赖骨,能屈能伸,该放下身段的时候,不会硬要端架子。
“时辰不多了。”
滕玉意笑眯眯掉头就走,“世子若是改主意了,令人去小佛堂找我吧。”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数,数到五的时候,蔺承佑在她身后开腔了:“且慢。”
滕玉意嘴角翘起来。
蔺承佑笑着负手走到她跟前:“说吧,你想要什么。”
天色将暮时,蔺承佑令衙役下去传话,说大隐寺的犊车快来了,让妓伶们收拾好出来。
妓伶们早听说今日需迁到大隐寺去避祸,早将衣裳鞋袜都收拾好了。
随衙役到了前楼,隔老远就听见有女子惊叫:“不、不是我!”
众人心惊肉跳,下意识加快脚步,到了大厅一看,里头好些人,除了蔺承佑等人,还有好几个面生的胡商。
蔺承佑头戴玉冠,身着墨绿色平金竹纹襕衫,歪靠在条案前,样子有些困倦,仿佛好几夜没睡了,哈欠连天。
葛巾跪在地上,身子颤栗不已。
严司直指了指身边的某位胡商:“这几人均可作证,你曾有意购买腐心草。
如今证据确凿,你竟然还想抵赖。”
葛巾面色惨白如纸:“奴家是打听过腐心草,但拓拓儿回说药粉不足,奴家也就歇了心思,事后奴家没再打听过腐心草,此事拓拓儿可作证。”
严司直提高嗓门:“拓拓儿只能证明你那回没买,事后你有没有另寻渠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腐心草不比寻常毒—药,你出重金购买此毒,敢说自己没怀着不轨之意?
碰巧姚黄又是中腐心草而死,世上岂有这么巧的事?”
“不不不!”
葛巾惶然摇头,“奴家买这药本是想自我了断,不是想害人的。”
蔺承佑揉揉眉心:“编,接着编。
希望待会到了大理寺,你也能这么嘴硬。”
衙役要将葛巾从地上拉起来,葛巾面色惨白如纸:“世子殿下,求你听我一言,奴家毁容后万念俱灰,一度想寻短见,但听说无论悬梁还是跳井,死前都要受好大一番罪,奴家想起以前听几位公子说过一种叫腐心草的毒药,据说服下此毒之后,不痛不痒就会丧命,奴家想着若狠下心服了,也就不必留在世上遭罪了。
买药时本来怀着必死的决心,哪知拓拓儿没买成,奴家就想着,这或许是老天爷的意思,毕竟害我的人还没受惩处,我不能不明不白就死了,事后我也想明白了,我年纪尚轻,有手有脚,活下去总比寻死强,所以在那之后,我再没打听过腐心草。”
“如果我没记错。”
蔺承佑道,“姚黄死后我曾屡次打听是否有人购买毒药,问到你跟前,你可是一个字都不曾吐露的,你若是不心虚,为何缄口不言?”
葛巾张口结舌:“因为、因为奴家怕自己说了会惹人怀疑,毕竟——”
“毕竟是姚黄害你毁的容。”
蔺承佑嗤地一笑,“好了,有什么话到大理寺交代。
把她带走。”
葛巾嗓门尖锥般地响起来:“世子殿下,奴家是冤枉的!奴家从没害过人!”
衙役一左一右将葛巾往外拽,直到出了大门,葛巾的哭喊声仍绵绵不断。
严司直摇摇头:“她要是真无辜,怎会打腐心草的主意?
一边谋害姚黄和青芝,一边假装蒙在鼓里,那晚跑到魏紫房中行刺,几乎把所有人给骗过去了。”
或许此事太令人震惊,厅堂里久久无人说话,蔺承佑再次打了个呵欠:“好了,总算水落石出了,不枉我两日两夜没睡,接下来只需专心对付二怪就好了,欸,天色不早了,大隐寺的和尚怎么还没来?”
洪参军忙道:“哦,刚才蔺评事忙着审犯人,卑职没顾得上回禀,大隐寺的犊车中途坏了一辆,现在不够用了,有个和尚过来问,是临时雇车,还是等他们大隐寺再派车来。”
“他们在哪?
我去瞧瞧。”
忽又想起什么,脚步一刹:“对了,贺老板把账本拿来吧,今晚若能收服二怪,明日我也就走了,这几日我们花了多少酒水钱,趁这机会好好算一算。”
贺明生错愕道:“小人还没感谢世子找出凶手呢,怎好意思讨要酒钱。
世子殿下和诸位道长的吃用,理当由彩凤楼来孝敬。”
蔺承佑笑眯眯道:“拿来吧,我可没有欠人酒钱的习惯。”
贺明生掩不住满脸的笑容,半推半就取来账本,蔺承佑翻开一看,笑了笑道:“知道了。”
从袖中取了一块金角子递给贺明生:“多出来的钱,就当日后的酒钱了。”
他这一走,妓伶们慢慢缓过劲来,复杂的情绪在厅堂里悄然弥漫,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起先只是几句零星的交谈声,逐渐声音杂乱了起来。
沃姬欲哭无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葛巾可是我千挑万选买下的大美人,被姚黄那贱人给毁了容貌不说,连她自己都——”
萼姬一副惋惜得不得了的语气:“唉……葛巾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又有人道:“这也不能怨葛巾,花容月貌就这样被毁了,换谁都不甘心吧。”
一时之间,伤心的有,愤愤不平的有,但无一例外,随着凶手的落网,所有人的神色都松懈了几分。
萼姬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扭头瞥向边的抱珠和卷儿梨,抱珠正静静打量卷儿梨,神色古怪不知在想什么,卷儿梨傻呆呆地望着地面,似乎浑然不觉。
萼姬下死劲戳了卷儿梨一下:“我看你要傻到几时!”
贺明生跑到严司直面前含笑询问了几句,得到准许之后,让下人去厨司弄些茶果来。
滕玉意坐在角落里,见状不由感叹万千:“还好查出是谁了,一想到凶手就在楼里,我夜里都睡不踏实啊。”
说完才发觉霍丘神色不对,她奇怪道:“霍丘,你怎么了?”
霍丘压低嗓门道:“小人觉得不太对劲。”
滕玉意蹙了蹙眉:“怎么了?”
“青芝出事的当晚,我看到那个人了。”
霍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卷儿梨。
“卷儿梨?”
滕玉意惊讶地望向前方,“你在哪看到她的?
青芝出事的那晚么?”
这话嗓音不小,立刻引来周围人的注目。
霍丘慌忙环顾左右:“娘子,小声些。”
“怕什么,反正凶手都抓住了。”
滕玉意好奇道,“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霍丘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青芝走后,卷儿梨也在廊道里晃了一下,小人以为她路过,事后也就没多想。”
滕玉意若有所思看着卷儿梨:“难怪她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该不会是那晚看到了什么,被吓坏了吧。”
程伯目光闪烁:“娘子,要把这件事告诉成王世子么。”
“不必多事,横竖凶手已经找到了——不不,万一另有曲折,还是告诉他吧。”
霍丘用力点了点头。
说话这工夫,天色越来越暗,橘红色的晚霞被幽蓝所替代,庭前的花木慢慢笼罩在阴影里,厅堂里越来越昏暗,众人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贺明生张罗着让人点灯,只听歘地一声,有团黑影快速从庭前的花丛里掠过。
抱珠惨叫:“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啊!”
贺明生一贯胆小如鼠,声音直发抖:“别、别胡说。”
正自惊疑不定,外面蓦地飘来女子寒瘆瘆的笑声,那声音古怪尖亢,俨然一把破哑的胡琴,晚风诡异地涌动,吹来浓浓的血腥气。
滕玉意腕上叮铃铃响了起来,愕然举起一看,原来是蔺承佑给她的那串玄音铃。
众人扛不住了,吓得四处奔逃:“快跑,鬼,鬼啊。”
绝圣和弃智拔剑一纵:“不好。
尸邪来了。”
这句话犹如炸雷,更加让人亡魂丧胆,这些日子众人听说了不少关于尸邪的传闻,据说这东西挖人心肝,一旦碰上绝不可能生还。
五道在黑暗中急声道:“莫要慌!有我们在,它伤不了你们。
绝圣和弃智在外面嚷道:“我们来引开它,五位道长,你们快带人到后头去。”
“好咧。”
五道齐齐拔剑,“横竖你们师兄很快回来,我们先去后苑护阵,大伙快跟着我们走。”
一片混乱中,滕玉意慌忙唤道:“卷儿梨!卷儿梨!”
卷儿梨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尸邪的目标是我们三个,现在葛巾娘子被送到大理寺了,只有你我二人了,你快去葛巾娘子的房间,世子在她房间的外面布了阵法,只要躲进去就没事了。”
见天闻言忙道:“见乐,你送王公子。
见喜,你送卷儿梨。
安置好她们后,赶快到后苑来护阵,尸邪都来了,金衣公子肯定也在左右。
剩下的人都听好了,所有人都去小佛堂!尸邪目标不是你们,离她们两个越远越好。”
严司直和洪参军在黑暗中高声说:“快、快跟上五位道长。”
见喜循声找到了卷儿梨,大声说:“快随老道来。”
见乐也找到了滕玉意,众人勉强辨认着方向,乱纷纷朝后头跑去。
滕玉意提心吊胆跑到了倚翠轩,摸到位置后打开门往里一钻。
屋子里幽暗若漆,无奈一时没找到灯烛,她喘息着坐到窗前,借着月光看腕上的玄音铃,也许是离邪煞远了,铃铛总算不再响动。
廊道里依旧脚步凌乱,只听见喜道:“卷儿梨,这门上的符箓是世子画的,足可抵挡尸邪一阵,你在房里好好待着,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
滕玉意心跳如鼓,侧耳凝听外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变得安静,看样子人都去了小佛堂,远远有喧闹声从园子的方向飘来,那边的繁杂吵闹,愈发凸显出廊道里的岑寂。
滕玉意在黑暗中坐久了,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不料一下子,廊道忽然响起沙沙的动静,乍一听像风吹落叶的声音,仔细一分辨,却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先前一直猫在角落里,确认周围没有人了才悄然出来,看准了方向,小心翼翼朝前走去,只因走得太谨慎,短短一段路,脚下竟走出了轻而缠绵的味道,
到了葛巾的房外,此人再次打量一下周围,随后运足内力推开门,闪身进了房间。
本想着房里的人若是尖叫,便告诉她自己是因害怕才误闯进去,哪知窗前的少女毫无动静,只自顾自低头坐在矮榻上。
这样甚好,省得再浪费唇舌,楼中的人都跑到了园子里,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据说尸邪喜欢掏心,自己可以依样画葫芦,等蔺承佑他们发现她的尸首,只当她是被尸邪所害。
其实真不想再杀人了,何况她与自己并无仇怨,可谁叫她看到自己在闹市中跟踪青芝,那可是自己谋害青芝的证据之一。
她现在是神智未恢复,万一病好了,没准会把这件事告诉蔺承佑,这小子太不好对付,两下里一对上,一切都瞒不住了。
掌心已经运足了功力,只需瞄准后背,往前一探就能穿膛而过,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竟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这是良心在作怪,就像当初杀害青芝和姚黄时,自己也曾如此煎熬。
都说邪术不能常练,因为迟早会坏了心性,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明明知道不对,伤天害理的事却越做越顺手,想回头,已然回不了头,若叫爷娘知道……不,一想到爷娘,胸膛里就痛得喘不上气来,如果世上有公道,爷娘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到头来却尸沉河底。
这么想着胸中戾气暴涨,来不及多想了,再晚就会引人怀疑了,前几日被禁足,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今晚尸邪闯来,算是老天相助。
身子一倾,猛然抓向少女的后背,少女依然不动不躲,口中却喊出一个人名。
三个字,活像一记重锤,咚地朝面门砸过来,电光石火间,窗外流星般飞来一条银链,连脖颈都被缠住了。
与此同时,有人从窗外飞纵进来,那人左手拽紧银链,另一脚踢中自己的心窝。
胸像被碾碎了,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照自己的身手本可以躲开,此刻却因那三个字来不及做反应,那是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称呼,伴随着渡口的船艄摇橹声,一次次从最亲的人嘴里喊出来。
怎么会?
不可能!为什么她会知道!
少女跳起来躲到高挑少年身后,只把一双狡黠的眼睛露在外头:“果然是你!”
王公子!
怎么会是她?
卷儿梨呢?
蔺承佑?
他原来一直躲在窗外。
好啊,这一切根本就是圈套!明明已经足够小心了,到头来却栽在他们手上。
门外又涌来好些人,严司直和衙役们手中提着灯,一下子照亮屋子,有人惊声道:“竟是你!”
脖颈上被人重重一勒,根本不容多想。
蔺承佑抬手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冷笑道:“不枉我们费了这么多工夫,你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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