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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8 章(第3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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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无脸苟活,随娘去了吧。”

纸人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儿子银奴垂下来的胳膊,双肩抖抖瑟瑟,看起来也像在哭。

老道士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看懂你阿娘的意思了?

她没怪你,要你好好活着,你阿娘如此惦记你,你也多尽尽孝心,往后记得多给她烧些供奉。”

话音未落,那纸人又有了反应,松开庙客的胳膊,冲老道士俯下身,俨然在向老道鞠躬。

大伙轰动不已,银奴更是痛哭流涕,看客中有几个心肠软的被勾起了伤心事,竟也跟着一起流泪。

“银奴,今晚算你有造化,叫你遇到这样一位高人。”

人群中有人道,“全了你母子相见之谊不说,还替你烧了这么多供奉给你阿娘,你别光顾着哭,还不赶快谢谢这位道长。”

银奴哭道:“道长恩同再造,往后只要有用得上小人之处,只管告知小人,小人贫贱之躯,旁的拿不出,只愿为道长肝脑涂地。”

老道士扶起银奴:“贫道不过是借妙术以达观罢了,你跟你阿娘本就尘缘未尽,注定有这一面。”

银奴从怀中掏出几缗钱,非要给老道士。

老道士大惊:“不可,不可。”

“道长要是不肯收,就是存心折煞小人。”

老道士假惺惺道:“贫道乐道自娱,你若是非要以这腌臢物相赠,不如全数供奉给你阿娘,贫道持咒帮她消除生前孽障,也算是功德一桩嘛。”

老道士露了这一手,众人更相信他神仙再世,一口一个“老神仙”,按耐不住涌上去。

一时之间,占卜、算命、问宅的,问什么的都有。

就连彩凤楼里的假母和名伶,也频频出来热闹。

老道士面对热情的众人,笑呵呵把双手往下压了压:“不忙不忙,贫道之所以给银奴做下这桩‘玄鉴导引’的法事,无非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撞到贫道之人。

知道你们个个都有困厄之处,但也得遵从缘法不是?”

众人不敢再吵嚷,安静下来眼巴巴看着老道士。

滕玉意低声问霍丘:“可看出什么不妥?”

霍丘盯着老道士,缓缓摇头道:“小人眼拙,未能看出门道。”

老道士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恰好一位锦衣云鬓的妇人闻讯从彩凤楼出来,老道眼睛一亮,掩不住喜色道:“就这位娘子吧。

请随老道来,那边有家四面开窗的旗亭,不避人,又清净,凡有不便当众诉告之处,可单独告知贫道。”

滕玉意总觉得这老道士油嘴滑舌,笑得也太假,如今他挑中这妇人,更让她觉得这老道士别有心肠。

妇人身上衣装多彩,又刚从彩凤楼出来,任谁都猜得出是楼里的假母之一,这老道不挑别人偏挑中楼里的假目……

有心留下来看这老道耍什么花样,却又惦记着去找蔺承佑,要是迟迟找不到这厮,今晚等于白跑一趟。

滕玉意带着卷儿梨和抱珠往里走,走到老道身侧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老道士的缁衣后领露出来一截脖颈,竟比脸上白净许多。

不过这也寻常,常年在外游历之人,身躯有衣衫遮挡,脸上却饱受日晒雨淋,比起身上的肌肤,面容大多要沧桑许多。

正要收回目光,滕玉意一怔,如果她没看错,道士脖颈上竟隐约有个赤金色的烙印。

这也就罢了,老道里头穿的那件白纱襌衣,用的是上等的纺花葛纱料,这纱料表面上与寻常料子无异,常人很难看出其贵重之处,只有穿过的人知道,它轻薄如云冬暖夏凉,一匹足值千金。

她现下也穿着这种纺花葛纱料襌衣,家中只有四匹,还是头些年阿爷得胜归朝时圣人赏赐的,她这几年长得快,裁一件襌衣布料便少一截。

滕玉意惊愕不已,这人究竟是谁?

就算靠着骗术能敛下横财,怎会骗到宫里的东西。

卷儿梨和抱珠诧异道:“公子,怎么了?”

滕玉意心不在焉道:“无事。”

她寻思着要走,谁知这时候,老道士扭头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三分谑笑,又有些轻狂嘲讽的意味。

滕玉意这才看清老道士的眼睛,尽管藏在两条长长的白眉下,那双眸子竟极为漆黑灿亮,眼神如此熟悉,究竟在哪见过。

道士只扫了滕玉意一眼就转过头,笑眯眯引着那妇人往旗亭走,边走边对众人说:“莫要急,莫要急,一个一个来。”

滕玉意一时看不出什么门道,便决定先进彩凤楼再说,刚上二楼迎面撞见萼姬,滕玉意指了指身后的卷儿梨和抱珠:“如何?

完璧归赵了罢。”

萼姬含嗔带喜:“公子这是什么话,儿大不由娘,奴家这两个女儿花苞一样的养这么大,巴不得被公子这样的人物拐跑呢,走了一圈该乏了,公子快回二楼坐下,奴家亲自烫几壶美酒来。”

滕玉意往楼上看了看,弃智进楼这么久,也不知查出什么没有,她负手往上走,刚坐下来不久,廊道忽然古怪地炸响一声,依稀像除夕的爆竹(注2),长长地呼啸着,尖锐又突兀。

她想起绝圣递给弃智的那根令箭似的物事,心中一震,忙低喝道:“霍丘。”

霍丘领命,率先往外奔,滕玉意一撩长袍,也出了房间。

萼姬和卷儿梨抱珠茫然矗立了一阵,胆战心惊跟着出来。

那声音从左侧廊道尽头传来,沿路跑过去,廊道空无一人。

推开两边的厢房,里面的酒客正忙着推杯换盏,霍丘赔罪退了出来,头一回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形,他深觉有异,悚然往回奔:“公子,无人。”

滕玉意看霍丘神色不对,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爆竹的声响就在廊道,为何看不见弃智。

“此地有异,先不管了,那个叫绝圣的道士还在楼下,我们速速离开此地。”

她急欲下楼,袖笼一热,符纸突然烧了起来,滕玉意猝不及防,吓得赶快掏出符纸,好在那火似乎与明火不同,很快就化为灰烬。

饶是如此仍麻烦得很,接二连三,符纸相继在袖笼里自燃。

滕玉意连连甩袖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怪东明观的道士一下子给她塞得太多,还是该怪自己没及时把这堆东西扔了,慌忙道:“霍丘,快来帮忙!”

奇怪她这边手忙脚乱,霍丘竟毫无反应,滕玉意脑中一空,抬头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

廊道还是那个廊道,只是灯火幽微,别说霍丘,连萼姬她们都不见了。

她勉强稳住心神,环首四周:“霍丘,你在哪?”

就在这时候,廊道旁传出一个小孩的呼救声:“滕娘子,我是弃智,快救救我!”

滕玉意转头看过去,空荡荡的廊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跟厢房里的某个人角力,俨然被困在了门口。

弃智死死扒着房门,冲滕玉意大喊:“滕娘子,你身上有五美天仙符,所以才会不小心闯进这妖怪设下的结界,你现在回不去了,快把我拖出来,只有我们观里的镇坛木能破了这幻境。”

滕玉意不敢靠近,却也无处可退,走到楼梯口试图往下走,却怎么也迈不动步。

“滕娘子,你不相信我?

我真是弃智!刚才的令箭就是我放的,我知道绝圣和师兄就在附近,不知他们能不能及时赶来,我现在够不到我怀里的镇坛木,你快帮忙扯我一把,不然我就没命了。”

滕玉意心几乎从胸口蹦出来:“你既是弃智,应当知道我为何会来此处。”

“知道知道!”

弃智拼命点头,“你要师兄帮你解开煞灵环。”

“我们第一回见面是在何处?”

“紫云楼。

不不,紫云楼里的揽霞阁。

你和师兄商量要把树妖吃了,又嫌树妖的皮肉太糙。”

滕玉意奔过去:“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被困在此处?”

弃智急声道:“我力气不够了,待会再细说。

滕娘子,妖物就在附近,无论它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当作没看见,先把我扯出来再说。”

滕玉意这才发现弃智身后并不是厢房,而是一间烟雾缭绕的庭院。

里头的酒客早不见了,庭院里荒烟蔓草,透过轻纱般的雾气,隐约可以见到院子当中有口井。

她不敢多看,也不知是什么妖异,竟转眼将厢房变成这副光景。

她抱着弃智水桶般的腰,使劲往后拖,然而拖了半天弃智纹丝不动。

滕玉意气骂:“你一个茹素的小道士,干吗吃得这么胖?”

弃智额头上满是汗珠,哭道:“我、我不是故意吃这么胖的。”

忽又回过神:“不对不对。

滕娘子,现在跟你抗衡的是妖力,与我胖不胖没关系。

要不你把我的镇坛木取出来,就在我前襟里。”

滕玉意顾不上擦汗,探手去摸,背后突然掠过一道凉风,有个男人的嗓音远远飘来:“小娘子,你在做什么?”

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回头看,就看见一位三十左右的俊俏郎君远远踱来。

这人头上簪着一朵芍药花,目光缠绵,笑容浅淡,可不就是早前她看到过的那个男子。

男子手中拿着一条绿萼色的女子画帛,边走往放在鼻端闻嗅,仿佛画帛上藏着什么香味,让他爱不释手。

滕玉意只觉得那画帛眼熟,想起是卷儿梨之物,不由大吃一惊。

弃智一看见那男人脸色就发白:“滕娘子,快闭上眼睛。

别看它别听它,赶快把我的镇坛木取出来才最要紧。”

滕玉意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哆哆嗦嗦摸向弃智的前襟。

怎奈弃智为了不被拖进去,几乎把整个前胸都贴在门框上,镇坛木早不知被推挤到何处去了,她越摸越着急。

那男子越来越近,口中笑道:“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这人嗓腔柔情蜜意,恍惚有种夺人心魄的能力,滕玉意心神一荡,心知不妙连忙骂道:“弃智,快想办法!”

弃智几乎是吼起来:“快跟着贫道念:天地,所以可行而不可宣也。

大圣,所以可观而不可言也!(注3)”

刚念了一句,耳边的浊音骤然消失,滕玉意回过神来,紧接着摸索弃智怀里,很快摸到一块硬硬的木板:“找到了!”

弃智大喜:“快把它塞到我嘴里。”

滕玉意依言做了。

弃智咬破舌尖,喉咙里嗡嗡念咒,运足了内力正要把镇坛木喷到那男子身上,不料一下子,镇坛木竟在他口中裂做了两半。

滕玉意目瞪口呆:“!”

估计是刚才被弃智的胸膛压得太久,不小心压裂了。

弃智哭丧着脸吐出两块碎木:“都怪师公太抠门,早说了要换致密坚实的花梨木,师公只肯用最便宜的柳木,这下好了,我也没法子了,呜呜呜呜……”

滕玉意急得拍他的头:“哭有什么用,你身上还有什么别的法器,我帮你拿出来。”

弃智绞尽脑汁想招,可就在这时候,那男子已经走到滕玉意背后,他似乎耐性耗尽,扣住滕玉意的肩膀,笑着要把她和弃智一道推入房中:“进去吧,晚生会好好款待娘子的。”

滕玉意暗中抓紧袖笼中的东西,不等男子发力,回身一股脑摔向男子的面门:“谁要你款待!”

她甩出的是剩下的几张五美天仙符,料着这东西既然能识别妖气,总归有些除祟的效用,谁知那男子轻轻吹一口气,符纸顷刻间碎成了齑粉。

“没用的。”

弃智拼死抱住门框,“方才我都用过了,它道行太高,这些给它挠痒痒都不够,为今之计,只能等——”

滕玉意打断他,再次探向袖笼里:“这东西就算没什么法力,至少能让它分神,拖得一刻算一刻。”

她胡乱摸着摸着,胸口突然一阵冰凉,符纸不知不觉被扔完了。

弃智吼道:“滕娘子,莫怕,我是三清金童,那妖怪不敢随便靠近我,所以才设了这迷魂阵,但我天生有引雷辟邪之能,就算我们被拽进去,一时半会我们死不了,你只需抱紧我,等师兄来了就好了。”

是么?

滕玉意表示怀疑,真像弃智说的那样,他怎会那么慌。

男子似乎很爱洁净,慢慢掸净身上的余灰,抬手重新扣住滕玉意的肩膀:“娘子也太不解风情了,我诚心相邀,你怎舍得一再推搪。”

滕玉意估摸着逃不掉了,情急之下甩出袖笼里最后一样东西:“既要登门做客,我先送公子一样好东西。”

那是一支光秃秃的笔,东明观的道士硬塞给她的,虽然屁用没有,至少能吓唬吓唬妖物。

话未说完,滕玉意已经把那支笔戳到男子面门上,男子抬手抓住笔杆,想再调笑几句,忽然像是被火烫着了似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本是面白如玉,被戳中的那一半脸居然开始蜕皮,有如漆块剥落,露出里头青灰色的脉络。

滕玉意心中震恐,万万不到这秃笔居然有些用处。

这一击不轻,居然让男子迟迟无法动弹。

他身子开始痉挛,表情也变得狰狞。

滕玉意不敢再看,扭头抱着弃智往后一拉,或许是妖物自顾不暇,这一回她竟把弃智给拽了出来。

弃智一个鲤鱼打挺,拽过滕玉意:“快跑!”

两人刚跑了几步,身后阴风翻涌,男子呼啸着追了上来,速度快如疾风,眼看要抓上滕玉意的肩膀。

滕玉意有些绝望:“除了跑,你还有没有别的招数了?”

弃智埋头跑得飞快:“能用的招数早都用了,趁结界破了,跑才是上策。”

男子在后头阴恻恻地笑,滕玉意越发觉得危惧:“可我们根本跑不过它,我刚才狠狠得罪了它,被它抓到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弃智拼命摇头:“滕娘子,我不会让它先抓到你的。”

这时背后一凉,阴戾的气息劈天盖地席卷而来,滕玉意吼起来:“你如何保证?”

果不其然,男子不抓弃智,径直扣上滕玉意的衣领,口里凉丝丝地吐着气,喷洒到肌肤上,如冰似雾。

滕玉意打了个哆嗦,转头骂道:“你这妖物好不讲究,我是女子,他是孩童,你专挑弱不胜衣之人下手,自己不觉得没脸么?

你真有本事的话,为何不敢去找底下的那个老道士?”

说时迟那时快,楼梯忽有人喝道:“老道来也,找我何事?”

那人身手矫捷,脚踏阑干纵上来,拂尘一甩,劈向那男子。

男子来不及躲开,只得硬接这一招,哪知来人本事远比他想的要高,男子被打得惨叫一声,丢下滕玉意,迅速消失在浓雾里。

老道士抬手一捞,接住了滕玉意,另一手从腰间扯出银链,叮的一声劈向廊道中的浓雾,眼前倏忽显现出一条的狭长甬—道,尽头暗黑冷寂,仿佛直通幽冥。

老道正要把怀里的滕玉意扔给吓呆了的弃智,滕玉意猛地揪住他的前襟:“世子,我刚才救了你师弟一命,足够抵过了吧,快帮我把煞灵环解了,不耽误你们捉妖我马上就走。”

早在楼下时她就起了疑心,近看之下越发确定,这老道经过一番打斗,前襟松开了些,颈项上的肌肤白净,分明还是位少年郎君,加之他穿宫制的纺花葛纱料襌衣,道术又了得,想来想去,只能是蔺承佑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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