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替阿茉你高兴。恭喜你了。”
她眨了眨眼睛:“那个可怜的孩子,刚一出生就惨死,实在是福薄,好歹报了大仇,以后也好瞑目。”
傅敏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陆茉的脸色则顿时沉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小儿子,盛家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忘记。只是她心里明白,自己还有丈夫,还有其他的孩子,她不能每天以泪洗面,让所有的人都生活的不愉快。但很显然,傅敏觉得陆茉过得好,老毛病又犯了。
傅敏感叹道:“哎,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年在乱军之中,你对我见死不救,害得我差点流产,结果呢,你的孩子反倒没保住。想来真是让人感慨。”
陆茉皱眉回想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情,简直要气到笑出来:“你可真是不知所谓!我亦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当年逆党叛乱,你我都怀着身孕流落到乱军当中,我自保尚且困难,难道要舍命换你逃生不成?再说,当时你让我带你逃跑,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才算安全!你要是为了这件事记恨我,简直恨得没有丝毫道理。”
当年她和傅敏几乎是同时怀有身孕,陆茉孩子的月份还要比傅敏稍微大上些许。变乱发生的时候正赶上宫宴,大家胡乱奔逃,闯到宫外,傅敏确实曾经向陆茉提出,想要两个人结伴逃命。
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觉得比起平常女子来说,陆茉出身将门,会些功夫,也上过战场,如果两人同路,她怎么也能受到一些照顾,但陆茉当时已经动了胎气,更是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就干脆地拒绝了傅敏这一提议。
这种选择再正常不过,她平素虽然与傅敏关系不大好,却也万万想不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想法。
傅敏冷笑一声,说道:“说的倒是大义凛然。你会武功,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叛军?不过就是为了你的见死不救找借口罢了。怪不得你儿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手腕一紧,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已经被人猛地甩在了墙面上。
陆茉道:“等一下,你说痛快了,我还没说话呢。”
她的力气可真不小,傅敏后背剧痛,看着面前的女人,不由向后瑟缩了一下,发白的面孔上仍然努力摆出倔强神情,外强中干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陆茉盯了她片刻,抬起手来,修长的五指捏住了傅敏的下巴,傅敏本能地感到恐惧,慌乱摇头想要躲避,却被她钳制的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陆茉的手指在她一侧面颊上轻轻划过去,眼神中带着种冰冷的锋芒,唇边却似噙着笑意:“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吗?”
她下手不重,傅敏的脸上却传来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这让她猛然意识到,谢泰飞之前的那一耳光在自己脸上留下了五道肿起的指痕,脸上的妆肯定也因为刚才的哭泣花掉了——傅敏难以想象她现在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而她居然还就顶着这样一张妆容散乱的脸跟人说了半天话!
陆茉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的笑话了,自己居然还笑容满面,故作得意呢!
想到这里,傅敏简直恨不得一头磕死。
但是她丝毫动弹不得,陆茉钳住她下巴的手一点点下移,卡住傅敏的脖子,将她整个头部固定在墙面上。
冰凉的手指拂过肌肤,带起一阵阵战栗,从傅敏的角度,这个距离甚至可以看清楚陆茉的睫毛,以及眼中深藏的狠意。
陆茉道:“傅敏,你知道我上过沙场,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杀过人啊?”
一阵凉风吹过,傅敏全身僵硬,突然感到害怕起来。
陆茉浅笑着收紧手指,轻声道:“我脾气不太好,但是一般不喜欢和可怜虫计较。所以你背后怎么仇恨怎么咬牙,那都是你的事。”
她在傅敏脸上肿起的地方“啪啪”拍了两下,虽然不大疼,但巴掌声很响:“但记住,一定不要再来到我面前放肆。”
陆茉收回手,傅敏一下子顺着墙靠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陆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傅敏全身过电一样哆嗦着,头皮发麻,她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陆茉离开的方向,这辈子都不想再当面招惹那个女人。
她只是记得陆茉平时不是这样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区区几句讽刺她都是一笑置之,不大当回事,所以傅敏才会如此敢说,没想到不慎触及到了陆茉的逆鳞,把人给激怒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告诉这个女人,自己是如何磋磨她的儿子的,对方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有趣。但这个想法刚刚起来,对方的神情语气就有再次宛如噩梦一样出现在脑海当中,恐惧将傅敏的冲动压了回去。
她看着陆茉走到了家人们的中间,依稀是盛冕帮她理了下头发,扶着陆茉上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府,傅敏带出来的两个亲信这才敢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扶她起身。
傅敏狼狈不堪地站起来,不光下颌和脸上不适,后背亦是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刚才擦破了,简直是遍体鳞伤。
她正不痛快,右侧的姜绣又轻轻地“哎呀”一声。
傅敏呵斥道:“你嚷嚷什么!”
姜绣战战兢兢地说道:“夫人,您的裙子,弄、弄脏了。”
傅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裙角上沾了一大片的鲜血,血珠子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腥气冲鼻。方才她心神不稳,竟然没有注意到。
傅敏不由回头,向着自己刚才坐下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赫然扔着一具被射死的狼尸,眼睛直勾勾瞪着,嘴里半露出尖尖的白牙——方才,她竟然就是坐在了这个玩意的旁边。
傅敏尖叫一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是恶心又是狼狈,几乎是被下人半拖着,匆匆回府。
下弦如钩,高悬天际。几缕薄云随风掩过,衬得月光明灭,潋滟迷离,亦照映窗棂上的树影一时朦胧,一时幽微。
树影抛在帐子上,风将窗纸吹的直响,白亦陵蹙着眉头,无意识地将被子裹紧了一些,没醒。
他在做梦。
梦中,他站在一个布置华美的房间之内,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圆桌,两名成年男子正在用饭,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跪在桌前,头垂着,双手将一柄刀平托举起。
白亦陵向近前走了两步,梦中的人似乎都看不见他,他便也隐约知晓是在做梦,索性走上去,弯腰打量那个孩子,却发现这三个人的面孔都是朦朦胧胧的,难以看清,连带发生的声音都有些模糊。
这个时候,左侧的男人忽然放下饭碗,转头跟那个男孩说了几句话,听着好像是让他演示刀招,男孩就从地上站起来,比划了两下,那个男人顿时大怒,拿起身前的碗扔出去,饭菜扣了男孩一身。
男孩一动不动,男人却不依不饶,从地上捡起饭菜要往他的嘴里塞,却被旁边的另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两人撕扯了几下,那个挨了打的男孩反而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抹了把脸上的污迹,慢条斯理地重新跪了下去,腰却挺得极直。
男人喝骂几声,忽然从刀鞘里抽刀而起,霍然劈出,刀光如雪,梦境应声而破。
白亦陵猛地坐起身来,急促喘息着,扶住额头。
那一刀……那一刀!
他缓了缓神,点燃蜡烛,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穿着寝衣走到房间角落里一面一人多高的镜子前,镜子里面映出了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郎。
白亦陵对着镜子脱下了上衣,他的身体肌理匀称,皮肤白皙,腰肢细而柔韧,顺着削薄的肩胛再往上看,就是弧度优美的脖颈,整体线条流畅修长,美丽中透出勃勃英气。
只是这身上有着不少伤痕,大多数都因为时间日久而淡去了,还有少数叠在上方的新伤要稍微明显一些。
白亦陵在乎的不是这些,他对着镜子将自己肩膀上包扎好了的白布一圈圈解开,露出不久之前刚刚被疑凶砍出来的那一刀,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会。过了片刻,忽然回手从床头上拔出横晖刀,凝神之间,心随意动,一刀砍上了身边的窗台。
窗台上的痕迹,与他肩头的伤口,虽然深浅有所差异,但走势完全一致。
白亦陵在砍出这一下之前,已经隐约预料到了这一后果,若有所思地放下了刀,坐在桌前想了一会。
梦境、往事与今夕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他自言自语地吐出来一个名字:“胡蓬……?”
昔年的暗卫所掌令胡蓬,性情古怪残暴,向来孤僻不爱与人来往,唯独白亦陵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北巡检司的指挥使白安念在跟他师出同门,有时候会上门来做客,也是因此认识了白亦陵。
不过胡蓬死的很早,他过去的好多行为举止,在白亦陵心里都已经模糊了,只能隐约记得一些片段,这一刀,也正是他教出来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凶手的身份仿佛昭然若揭,又仿佛总还差着一点什么东西,白亦陵沉吟着,慢慢将自己的伤口重新包好,当包扎完毕之后,也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他起身换了身黑色的长衫,悄无声息地掠上自家屋脊,一路向着招待赫赫使臣的行馆而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