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收敛了他们的尸身,把林景芝夫妇合葬在后山一处桃花树下。
短短时间,忘忧本来已经花白的头发全白了。
他坐在墓前,唤童子抱来林肖,接过轻柔地抱在怀里。
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小被子,一边说:“这林家啊,就剩你一人了,肖儿以后就只能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抬头望了望那二人合葬的墓,叹了口气,一夜之间,林景芝夫妇双双过世,当真是世事无常叫人唏嘘。
“我们啊,就不要去趟那乱世的污浊浑水,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山上好了,仇怨什么的都是红尘乱世里的浮烟,你不过一介稚子,又能如何呢?安安稳稳地长大,安安稳稳地渡过一生乃是最好不过。”
他抬手揉了揉眼角又说:“以后,你不再是林肖,改名唤作逐安,但愿你这一生,所追逐的都是平平安安……”
怀里的孩子眼睛明亮如星,什么都不懂,也不觉得悲伤,眉眼像极了记忆里,那总是明媚微笑着的女子。
○
三十年前,逍遥谷。
他彼时还不是医仙,也没有自己的忘忧山。
他有的,不过一个年少时的她。
一条通向逍遥谷的林间小道上跑来一个青衣少女,背着一只装满药草的小药箩,她气喘吁吁地喊道:“喂~师兄,你慢些走,等等我呀!”
前面有个高挑的青衣少年,听到喊声,果然停下了脚步。
正是忘忧,他身量已经长开,自幼习医,身上总是带着淡淡书卷气,眉目间有种悲天悯人的暖意,眼神温和的如同晨间溪水。
他抓着自己那只药箩的背带,转头看着身后慢慢跑过来的少女,目光里多了一点宠溺,但嘴上却抱怨道:“叫你不要跟着出来采药,你偏不听,尽拖我后腿!”
少女一身素净青色长裙,眉眼带笑,让人心中不由泛暖。
忘愁走近后不服气的嘟囔着:“说什么呢!我才没拖师兄后腿,方才我瞧见一株品貌尚佳的丁香正好可以入药,就是长在峭壁上,有点难采,这才耽搁了一会嘛。”
“难采还去采,仔细摔下来!”他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急切,复又道:“受伤还得我背你回去,真麻烦!”
忘愁笑眯眯的凑过来,“反正师兄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忘忧轻轻哼了一声,“快走吧,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师傅又该碎碎念了!”
“好。”
二人之师就是当世闻名的神医——逍遥子,传闻有肉白骨活死人的神奇医术,虽传言过于夸张,但医术卓绝当世罕见,担得起神医的美誉。
逍遥子年近古稀,膝下并无一男半女,机缘巧合下收养了两个孤儿,赐了忘忧与忘愁两个名字,意在希望他们无忧无愁,寓意美好。
虽然与他们无血缘关系,但待若亲子,细心照料,悉心传授医术,师徒三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在逍遥谷里。
忘忧年岁更长,处处照拂忘愁,对她疼爱有加,经年累月,心里多了几分情愫,但一直未宣于言语,只是朝夕相伴间默默熨帖这份心意。
他们经常到周边村落里免费施诊送药,村民们十分感激,每次见到他们都格外热情,经常会挽留他们吃饭夜宿,但他们鲜少夜不归家。
一日,逍遥子遣了忘愁去,按照惯例他们日落便会归来,但直至深夜都不见忘愁的身影。
“忘愁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贪玩忘记时辰了?”忘忧再次担忧的望向门口小径,仍是没有那个提着灯笼归家的少女。
逍遥子坐在廊下的摇椅上纳凉,悠哉的看着话本,听到徒弟问了好几遍终于不堪其扰,没好气地说:“忘忧你能不能坐下来,你一个时辰问了十次有余了……”
捋捋胡子,他眼睛盯着话本翻过一页又接着说:“忘愁虽然调皮了些,但不是贪玩误事的性子,肯定有什么事耽搁了,明日肯定就回来了。”
忘忧依旧在廊下转来转去。
实在忍无可忍,逍遥子抓狂的揉揉眼睛,骂道:“得了,小祖宗,你能去后厨给为师泡壶茶么,别在这晃了,晃得为师眼睛生疼。”
“……”
第二日早上,忘愁果然回来了,说救了一个重伤之人,耽误了时辰。
忘忧这才放下心来,数落了她两句,就翻篇揭过。
他下午送东西到忘愁房中时又不见了人影,找了一圈没有结果,忘忧又去问逍遥子。
逍遥谷里有一汪碧绿的潭水,远远便看到逍遥子躺在潭边树下,一手将话本盖在脸上,一手拿着一尾鱼竿,十分的惬意。
唤了好几声,逍遥子才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恹恹地道:“哦,你说忘愁啊,她说昨日救的那人受伤颇重,回来取些药材,又出谷去了。”
“昨日才去过,今日又去?”
“医者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有心去做也好,也算是历练,你不必担忧。”
然后又打起了瞌睡。
忘忧还是放心不下出了谷去寻她,想着忘愁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病症,他也好帮助一二。
问了几个村民指了路,他很快就在一户农家小院里找到了忘愁。
忘愁正扶着一位男子慢慢走动,笑容满面,看去竟比平时还明媚几分。
忘忧隔着篱笆墙就能听到院里的交谈声。
忘愁道:“你腿伤未愈,叫你再躺着休养几天,你偏要起来。”
“就只躺着什么都不做,实在躺不住。稍微走动,也便于恢复,就是辛苦姑娘耐心照顾了。”
“不妨事不妨事的。”忘愁赶忙摆摆另一只手,脸上有些红晕。
院中的两人相谈甚欢,这画面当真是和谐无比,也刺眼无比。
忘忧皱着眉头站在篱笆墙外,心道:自己对着一个患者抱有恶意也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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