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让今日的人间异象得到了合理解释。
这道消息委实太惊人了,再加上昨日的天象过分骇人,因此,就连人间消息灵通的散仙都听闻了这件大事,而杨戬驻扎的灌江口自然也不能例外。
杨戬刚刚操练完毕麾下一千二百草头神,便听得传令官疾步行来,匆匆一抱拳,速速禀报道:
“报——三十三重天传来讯息,道是那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思凡下界去了!”3
在一旁收拾兵器的梅山六兄弟闻言,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纷纷笑着调侃了起来。
不过这帮人真不愧是能跟杨戬拜把子的好兄弟,在面对“美貌女仙思凡下界”这么个问题的时候,也没让话题往风流八卦的方向跑,真是好一群笔直笔直、绝无歪心的铁打的正经汉子:
“怎样,大哥,那警幻仙子果然是个肩上能跑马、拳上能站人的威武神灵么?”
“哎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只有这点?我分明记得大哥还说她定有威风凛凛的法相,迎风一摇就能身高万丈,还想和人家比武来着。大哥,你们到底比武了没?”
“大哥明明说好能去月老殿给我们带个结义姊妹回来的,怎地空着手回来了?”
杨戬好一张如玉俊面被揶揄得微微泛红,连连摆手叫他们噤声,不可胡言。康、张、姚、李四太尉见了,既忍俊不禁觉着精彩,又想着刚刚的传令官通报,便上来岔开话题道:
“虽说思凡下界有违天条,但依我之见,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事。天地初分,阴阳相生;男欢女爱,凤友鸾交,本是天经地义。只可惜三十三重天规矩太严,倒有些苛待人。”
“的确规矩太严!我前些日子要去北斗那边给兄弟们批点新兵器下来,可他们非说天河那边的织女近来要往凌霄宝殿送织锦,为了避嫌,让我晚几年再过去。”
“大哥昨晚回来的时候,还在和我们说月老殿里有多清闲,我就真真纳闷儿了,怎地放着天界这么多适龄婚配的男女不牵线,反倒去祸害天孙娘娘?”
“不说了不说了,天孙娘娘的事毕竟是玉帝陛下家事,咱们大哥和那边关系不好,张不开这个嘴,不说了……说说那位警幻仙子吧。你们毕竟相识一场,有些情分,大哥,你不去照看她些?”
杨戬沉吟良久,缓缓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行、举止得当的人,很少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这可算是把梅山六兄弟的兴趣都激起来了,一叠声地追问他“大哥何出此言”,结果杨戬的嘴严得很,愣是没对这帮结义兄弟吐露半个字出来。
梅山六兄弟没能打听出消息来,倒也不气恼,玩笑道:
“大哥如今也有自己的心事了?这可真是稀奇。”
“要我说,大哥这些年来过得未免也太端方雅正了,累得很,还是这样有自己的盘算,才有点真真活着的意思。”
“大哥,你要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的话,去找警幻仙子问一问不就得了?听你的言语,那也不是位难相处的主,和不干实事的三十三重天的神仙们不一样,肯定能和大哥说得上话来。”
杨戬心想,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贸然询问。随意干涉询问他人事务的,不是长辈,便是亲眷。他们不过一局棋的缘分,何至于此呢?
可不知为何,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之时,在他脑海中一并浮现的,是秦姝的眼神。
他在月老殿前没等多久——或者说,考虑到他“玉帝外甥”的身份,也没人敢让他等太久,别人下界要办上一年的手续,换他来,只消动用母亲的信物,就能来回畅通无碍——可在见到秦姝的那一瞬间,他竟觉一百个、一千个年头,都在秦姝提裙走下十香金车时,漫不经心投来的那一眼里飞速而过了。
真要比较起来的话,其实秦姝的衣着打扮在三十三重天一干争奇斗艳的神仙里,朴素到都有些清寒的地步了。她不妆不饰,未敷脂粉,容色姝丽,长发以墨玉簪挽成高髻,一身玄色长裙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清贵逼人。
而当她向伫立在月老殿殿外的杨戬投去眼神的那一刻,大名鼎鼎的二郎显圣真君,一瞬间竟有种魂魄震荡几欲飞走、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好一桶雪水荡涤了个清凉寒冷的感觉:
在充满靡靡云雾的三十三重天里,这位新生神灵的眼神,宛如一把雪亮的利剑,出鞘之时,能刺破一切旧例与不平。
哪怕后来,她垂下眼睛,收敛锋芒,言笑晏晏地请月老和引愁金女手谈,说是“赔罪”的时候,不管那时的秦姝看起来多么柔婉温和,杨戬心中也始终记着这个能让人背后发寒的眼神:
这样的一位俊杰人物、难得英才,真会在被月老“指点”过人情世故后,就心甘情愿,坠入三十三重天挣不开、解不脱的泥沼中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向来不愿与三十三重天多打交道的杨戬,短短两日内便二度造访月老殿,对着匆匆迎出来的月老询问道:“月老殿上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多谢真君挂念。只可惜秦君不在,哎,否则的话,还能一践昨日手谈之约。”月老遗憾地摇了摇头,发出半真半假的一声叹息:
“她若是动了凡心,不知看上哪位真君仙尊,只管来找我要红线便是,怎么能私跳灌愁海下界呢?依我之见,秦君这次回来,可有的罚要受喽。”
杨戬姑且应着他的这番话,和月老作面上交谈,但前额的天眼微微开了一丝,那只能窥破矫饰、粉碎伪装的天眼,一下子就精准地看见了无数根红线中缺失的一缕——
天孙娘娘,织女云罗的红线,失窃了。
于是他欣然一笑,心想,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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