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从两侧走下还未引流只是有些泥泞的河沟,像是一群蚂蚁。
却一点都不卑微渺小,反而给人以一种震撼。
以一个个小集体为单位,大家喊着号子,开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李追远本就是捎带上的,不属于劳力范畴,自然不会被分配任务,附近有不少年龄小跟着大人来的孩童在玩耍,一些孩子手里还拿着花卷在继续吃着。
不过,李追远和他们也玩不到一起去,他跟着潘子雷子他们一起推车运土。
这时,有一伙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请潘子他们帮忙牵个绳立个标做测量,李追远也被分配了任务,拿着一个木锥子,站在指定位置。
在他身侧,是两个大学生,他们一个测量一个拿着笔记录,因他们互相称呼的是名字,所以李追远也就知道,测量的那个叫薛亮亮,记录的叫赵和泉。
赵和泉笑着说道:“这样的工程越来越少了,以后的学弟学妹们,就不用再被配发到工地上做这个了,真羡慕他们啊。”
薛亮亮报出一个数据后,边低头继续测量边反驳道:
“不,以后这样的大工程只会更多,但我们国家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发动群众义务劳动了,最艰难的时期已经快熬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薛亮亮,你在说什么呀?”
“怎么,你不信?”薛亮亮面带微笑,“那你就等着以后看吧,相信我,这种工程,放在以后,只能算小到微不足道了。”
“既然微不足道,那我们还在这里干啥?”
“我说的是放在以后微不足道,又不是指过去和现在,南通这里本就位于长江入海口,过去修了那么多水利工程,一是为了走船运输,二是为了农业灌溉,三也是最重要的是防洪防涝。
要是没有这些基础设施,也就谈不上未来的发展了。”
“呵呵呵呵。”赵和泉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和自己分为一组的同学,有点傻里傻气的。
数据测完,
薛亮亮站直身子,报出最后一组数据的同时,伸直了懒腰,看着面前喧嚣嚷嚷中却带着井然有序的施工场景,不由感慨道:
“伟大的人民,正创造着伟大的历史。”
“醒醒,薛亮亮,你这差点让我以为在上政治课,你是在偷偷背书准备期末考么?”
薛亮亮笑着没回应,低下头,看见旁边拿着木锥的李追远也在看着他笑,他伸手摸了摸李追远的头,问道:
“小朋友,你这么小也跟着你家大人来了?”
“昂。”李追远应了一声,“小也是人民。”
“哈哈哈!”
薛亮亮被这句逗得彻底大笑,忍不住弯下腰抱了抱李追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大白兔奶糖,塞进了李追远口袋里。
他觉得这小朋友很有趣,李追远也觉得这大孩子很有意思。
尤其是他刚才说那些话时的神情语气,让李追远想到了自己的北爷爷。
这时,远处工地上传来些许骚动,有人一边向这里跑一边喊着:
“挖出东西来喽,挖出东西来喽!”
工程作业中,挖出东西是常态,大家虽然觉得新奇,却也没多少人凑到那边去看,毕竟都得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任务呢。
不过,这些被分配到工地的大学生们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就自由多了,赵和泉马上拉着薛亮亮催促道:
“走,亮亮,我们一起去看看,看看挖出了什么。”
渐渐的,有消息不断传过来,大家大概知道挖出了一个小庙,也就普通人家厕所那般大小。
按理说,这不算什么,作为冲积平原地区,古墓古建筑这类的密度,肯定远远比不过中原,但施工作业时偶尔也会挖出个古代小地主墓或者祭庙什么的。
不过特殊时代背景下,考古挖掘保护肯定也只得避退工程,凡是挡在施工路线上的,都给你挖了推了。
当然,也是因为小地主牌面不够大,值得引起相关方面重视的,起码也得是个小贵族。
不过,要是在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工程施工时遇到了,小贵族也得靠边站,因为不太稀罕。
不过,这次挖出来的庙有些不太一般,有人传消息说,庙里供的是一个女菩萨,女菩萨被链子绑着,而且铁链其它头,则都钉在小庙的各处角落里。
民夫们见这造型有些邪性,不太敢上前处理。
还是被两个海河大学的大学生,拿锤子给锁链砸断,把菩萨像给推倒。
这才让工程得以继续下去。
到黄昏时,基本各大队小队都早就超额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大家都有经验了,早点做完验收后就能早点回家,同时中间也能早点收工安排今儿个睡觉的地方。
这时候,李家四个儿子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他们不用去河工旁搭棚子或者拿个草席席地而睡,而是占到了一处工地旁被征用的民房坝子。
虽说坝子没围墙,但身下有块平整的地儿,旁边有井还有厕所,就已是很不错的露营条件了。
四个伯伯们,分别负责打热水、领取干粮、找干草铺床,李维汉则带着李追远、潘子雷子在原地坐着歇息。
坝子上外接了几个大灯泡,一来给下面人照明,二来也是个路标,这儿也是热水供应点,也有赤脚医生在这儿。
李追远又看见了薛亮亮和赵和泉,他们这一组总共二十几个大学生由一个教师带领着,今晚也住这里。
不过他们条件好些,能住屋内。
几个伯伯们坐在铺好的床上,对着李追远、潘子和雷子教育道:
“伢儿们好好看看,这就是读书的好处啊,得用功读书啊。”
旁边抽着水烟的李维汉被呛出了咳嗽,这话不都是以前他常对这四个崽子说的么?
几乎是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境遇相同的语重心长。
可是啊,没啥用。
李维汉算是看明白了,也释然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好。
前面的一些坑,旁人再怎么说教都没用,必须得自己踩进去了才懂这个道理,可那时又有什么意义呢?
雷子潘子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来自父亲叔伯们的说教,就忍不住起身,吆喝着附近的一些个一般大的孩子,玩起了打纸包游戏。
都是各自折的纸包,凑一起,轮流来,谁能把对方纸包打翻了面,那这纸包就属于谁。
大孩子们凑在那里打得火热,不停发出“啪啪啪!”的脆响,一群小孩子们围在边上认真观摩看着,学着技巧。
李维汉一扭头,发现自家小远侯没凑过去玩那游戏,而是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在认真看着。
李维汉把脑袋靠过去,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上面的字跟小蝌蚪似的密密麻麻,不由担心问道:
“小远侯,你看得清楚么?”
“爷,一开始看不清楚,现在看清楚了。”
李追远没带放大镜来,因为他现在已经适应这小字体了,确切的说,是看习惯了后,他已经不用去精确区分这些字的笔画细节,而是看大概的感觉,就能认清楚是什么字。
他也是后知后觉,用放大镜快速背书后,才逐渐领悟出作者把字写得这么小的本意。
这是在特意锻炼阅读者的“眼力”,不是那种视觉眼力,而是看事物的感觉,把细节化的东西形象化的感觉。
李追远隐约找到了突破口,《阴阳相学精解》第八本的关键,就是从具象化到形象化的转变,先通过死记硬背和大量计算吃透这些概念与运用,再将它们集体淬炼,以量变的积累形成质变,完成科学到玄学的升华。
他现在已经可以感受到,自己脑子里背下来的那么多眉毛、眼睛、嘴巴、鼻子、耳朵以及由他们组成起来的各式各样的脸,开始逐渐扭曲融合。
虽然现在程度还很浅,但他已找到了方向,最终,自己脑海中只会剩下一张脸,然后看到现实里需要看相的人时,直接把他面部拓印进自己脑子里去对应形成。
“嗯,小心别伤到眼睛。”李维汉叮嘱了一声后就不再打扰孙子看书。
看看这边低头认真看书的孙子,再看看那边玩打纸包不停大喝大叫的雷子潘子。
李维汉只觉得人生是个轮回,这不和自己以前看学习的女儿和那四个不争气的儿子一模一样的感觉么?
以前他就纳罕,都是自己的伢儿,怎么一窝里既出了凤凰又出了四只草鸡。
现在他有种预感,这个故事还会在自己孙子辈里重演。
三江叔曾喝酒时说过,他们老李家祖坟着了才让他生出了兰侯,嗯,过些年等小远侯长大了考大学时,怕是还得再着一次。
那边大学生们是分配了任务,也属于实习,年轻人的精力总是难以想象的,他们没急着回屋睡觉,而是围坐在坝子上的一个灯泡下,拿出些自己带来的吃食,开起了茶话会。
薛亮亮注意到李追远,他对这小朋友印象深刻,拿了块用油纸包好的肉松面包走了过来,放在了李追远面前。
李追远抬起头,看见他,露出笑容:“谢谢哥哥。”
“小朋友,你是本地人么?”
虽然也是在河工上干着活,身上也脏了,但这孩子的穿着和气质怎么都不像农村里的娃娃,主要是这种骨子里流露出的不拘束大大方方的姿态。
“昂,是的,我叫李追远,这是我爷爷,后面是我伯伯们。”
“呵呵,我叫薛亮亮。你在上小学吧,几年级?”
“嗯,三年级。”
李追远点点头,其实他自己有时候也很难跟外人解释自己到底上的是几年级,只知道自己班上到年龄后,就会自动升学。
有段时间,老教授们被互相折磨得快垮了,还来了几个很年轻的老师来给他们上课,这互相折磨的效果一下子就迅猛提升,大家互挠得也格外尽兴。
后来才知道,这几个格外年轻的老师,算是他们这个班的学长学姐。
“好好读书,争取以后考上大学。”
“我会的,哥哥。”
这时,那边茶话会上,有人开始朝这边喊:“薛亮亮,快来准备,下一个就要轮到你讲了。”
“来了,来了。”
薛亮亮转身走回去坐下。
李追远看了一眼那边围坐一群的大学生们,相似的场景,他在学校里经常见到。
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学生,他们喜欢坐在校园草坪上,弹着吉他念着诗,男的还喜欢把头发留得长长的遮住自己的眼。
今晚茶话会的话题关于自己的未来展望,话题是带实习的老师出的,很符合他的身份。
正在演讲的是赵和泉,白天和薛亮亮一组测量的男生,此时,他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总结阶段:
“美国,是一个连空气都格外香甜的国度。
而我的未来,就在美国!
我已经和我女朋友一起在申请赴美留学了,我们以后会留在美国,在自由与梦想的国度里,去享受我们的自由,去实现我们的人生理想!”
他在演讲时,眼睛和头顶灯泡交相辉映,亮着光。
一脸的陶醉,也是一脸的虔诚。
等到他演讲结束,周围学生们都鼓起了掌,发出欢呼。
眼下,西方热,尤其是美国梦,正在全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年轻大学生中席卷起风暴。
改开之后,现实的物质生活差距和西方流行文化冲击,正以恐怖的破坏力摧毁着这一代人的自信。
去美国,留在美国,眼下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反而是一种极为正常的政治正确。
就连实习老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学校老师教授出去的,也不在少数,不少人公派出去,就遛出团队,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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