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阿姨。”
李追远觉得这辈分好像有点不对,不过在没亲族关系的人面前,本就是各论各的。
“哎,乖。”刘曼婷放下东西走了过来,弯下腰,双手摸了摸李追远的脸,“真可爱。”
李追远往后退了半步避开,脸上露出腼腆的笑。
“叔,你以前可没带小孩过来玩。”
“哈,以前也没小孩敢到我这里来玩。”李三江从兜里掏出烟,“婷侯啊,这伢儿得在我这里住一阵子,你帮他上去收拾一下屋子,哦,对了,小远侯,你一个人睡一个屋子怕不怕?”
“不怕的,太爷。”
“嗯,没事,反正太爷就睡在你隔壁,呵呵。好了,婷侯,交给你了,我先去上个瓷缸。”
李三江点着烟走出去上厕所了。
“来,小远,跟阿姨上楼。”
一楼堆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连楼梯口都被遮挡了一大半,第一次来的人还真不太好找。
李追远注意到楼梯口这儿居然还有继续向下台阶,问道:“婷阿姨,这下面还有一层?”
“对,下面有个地下室,和这里一般大。”
“放的也是一样的东西么?”
“不是,都是你太爷的东西,你太爷舍不得丢,特意挖了一层,就为了存放它们。”
“哦,是这样啊。”
“还有啊,小远,阿姨我叫刘曼婷,你以后就喊我刘姨吧。”
“刘姨你不是本地的?”
“不是,阿姨是外地来的,给你太爷做扎纸小工。”
“就刘姨你一个人么?”
“阿姨爱人也在,租种了你太爷的田,然后平日里也会一起做帮工,扎纸送桌椅什么的;他应该快下田回来了,等见了面你可以叫他秦叔叔。
另外,阿姨的女儿和婆婆也在这里,就你进来时看见的东边那个平房,我和你叔叔住西边。
阿姨全家都在这里,靠给你太爷干活讨生活哟。
搁解放前,我们都得喊你一声小少爷哩。”
许是来时路上刚听了李三江讲的背尸队的事,李追远现在对这个玩笑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摇头道:
“那是封建糟粕。”
“咦?”刘曼婷愣了一下,这种词儿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确实很让人诧异。
“刘姨,你就叫我小远吧。”
“好的,小远。听你太爷说起过你,你是从京里回来的吧?”
“嗯,是的。”
“在这儿住得习惯么?”
“习惯,这里很好。”
“不觉得枯燥无聊么?”
“不,这里好玩的东西很多。”
“那挺好的,阿姨每天给纸人上色,手都画发麻了。”
“阿姨画画很好呢,很专业。”
“什么专业啊,阿姨是赶鸭子上架才描这个的,哪懂得画画。”
可是,你拿调色盘和画笔的姿势,和美院的老师一模一样。
“小远想画的话,可以帮阿姨哦,上色其实不难的。”
“好啊。”
自打回老家以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和人全程用普通话交流,不再是那么多南通方言和那么多的“侯”。
就算是自己那些上了学的兄弟姐妹们,也只是一开始帮自己“翻译”时用普通话,扭头他们自己说话就自然又变回了方言。
来到二楼,刘曼婷打开一个房门,里头陈设很简单,一张老式床和一个衣柜,除此之外,连一个凳子都没有,但里头很干净,应该经常被打扫。
“小远啊,你就住这儿,你太爷就在你隔壁。你先在这儿待会儿,我给你把脸盆、帕子和痰盂拿过来。”
“辛苦你了,刘姨。”
“这孩子,真有礼貌。”
刘曼婷出去了,李追远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也走了出来,实在是……也没什么东西好看的。
二楼就是个大露台,三排晾衣杆立在中央,四周没阳台也没护栏。
走到靠边的位置,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前方的坝子,远处则是小河和农田。
李追远觉得,这里可以摆张椅子,坐在这里发呆肯定很享受。
不远处田埂上,一个中年男人扛着锄头正往这里走,男人很高,白背心不能遮挡的地方,可以看出清晰的肌肉,在夕阳余光下,很有光泽质感。
他应该就是刘姨的丈夫,秦叔叔了。
看来秦叔叔,以前也不是种地的。
庄稼人虽说普遍力气不小,但因为饮食等生活习惯缘故,很少有能长出这种虎背肌肉的,通常都是那种精瘦。
目光下移,看向左侧。
“嗯?”
先前进来时因为坝子上的柴堆遮挡住了视线,所以没能看见东侧平房的门,现在站在高处,看见了。
平房中门里头,坐着一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小女孩。
她上身是红色的绣衣,下身是带白纹路的墨色裤子,头发梳了一个发旋,脚上则是一双浅绿色的绣花鞋。
这一身衣服很复古,没有一点现代元素,却一点都不显老气。
因为这不是家里母亲扯块布给自家闺女随便做的衣服,她衣服上的细节感十足,肯定花费了不少人工和心思,并且整体搭配很和谐,穿出了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
最重要的是,女孩面容白皙,眉如新月,虽是瓜子脸却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婴儿肥,她就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你根本无法从里面找出哪怕是丝毫需要更改的地方,仿佛任何的多此一举,都是一种亵渎和罪过。
此刻,她人坐在门槛内的板凳上,双脚放在门槛上,正目视着前方。
夕阳下山前的最后一抹倔强,将一条光影线拉出,正好横在了屋前门槛,正是她脚踩的位置。
李追远低下头,一直盯着人家看是不礼貌的行为,虽然……她真的很好看。
她应该就是刘姨的女儿吧。
再抬头看过去时,发现对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视着前方。
按理说,自己站在二楼高处,这么大一个人,还看着她,她应该也有所察觉才对,至少,会瞥自己一眼。
难道是发呆太入神了?
李追远举起手,挥了挥,他确信自己这个动作肯定能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是……没有。
女孩依旧坐在那里,脚踩在门槛上一动不动,没抬头,没扭头,甚至都没眨眼睛。
难道是个盲人?
李追远开口喊了声:“你好呀。”
女孩依旧没反应。
还聋哑了?
李追远心里升腾起一股浓郁的惋惜。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很干净纯粹,还不存在**男女的思维,哪怕是李追远,也是一样。
他就是单纯的心痛,如果眼前这女孩子身有残疾的话,就如同美好的事物被硬生生划割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无论男女,是个人,都会感到深深的遗憾。
“小远。”
刘姨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她走到李追远身边,笑着说道:“小远啊,她是阿姨的女儿,秦璃。”
李追远点点头。
“好了,小远,先进屋,阿姨帮你把东西摆整好。”
李追远微微有些意外,因为刘姨只介绍了她女儿的名字,没有后续,一般来说,应该问一下年纪分一下哥哥妹妹,再加一句:你们以后可以一起玩。
东西不多,规整摆放好后,刘姨拍了拍手,说道:“厕所在一楼后头,你晚上可以在屋里用痰盂。”
“好的,我知道了,刘姨。”
“那阿姨就去做饭了,做好了喊你。”
“嗯。”
再次走出房间,重回二楼天台,李追远的目光不觉再次看向那里。
女孩依旧是先前那个姿势,依旧是目视前方,她就好像被定格在那里,从未动过。
这时,他看见秦叔叔走到门槛前,在女孩身前蹲下,对着她温柔地说话。
可自始至终,女孩还是那个姿势,连余光都没分出来一丝到自己父亲身上。
给人的感觉就是,她虽然在那里,却并不和这个世界有任何感知接触。
秦叔叔察觉到了李追远,他挥了挥手:“你好啊,小朋友。”
李追远回应:“叔叔好。”
“小远侯,下来吃饭了!”李三江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李追远有些意外,这么快的么?
下了楼,在一楼纸人之间的空档里,两张方木凳被并到一起当餐桌,上面摆放着一盘卤猪头肉、一盘卤猪耳朵、一盘凉拌海带和一盘油炸花生米。
怪不得准备得这么快,应该全是白天从集上买回来的。
“坐。”李三江打开白酒瓶盖,给自个儿满上一大杯。
李追远在他对面小板凳上坐下来,看着面前这一大碗高高堆出的米饭。
“太爷,我吃不了这么多。”
“呵,太爷当然知道。”李三江笑了笑,“你先吃,剩下的是我的。”
“哦。”
李追远开始吃饭。
李三江把酒杯递过来,问道:“小远侯,要不要喝一点?”
李追远摇头:“小孩不能喝酒。”
“对,这才对嘛。”李三江也就逗个乐,杯子拿回来抿了一大口,又连续夹起好几颗花生送入口中,“在汉侯家,没这些好菜吧?”
“奶奶做的咸菜,也很好吃。”
“呵。”
李三江将一块猪拱嘴夹到李追远碗里,
“你爷爷奶奶傻,非惯着那帮崽子,要你太爷我说啊,管了儿子这一辈就够了,还得管孙子辈,他娘的人这大半辈子,就尽是做子女的奴才了。
其实啊,你爷爷家要没有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张嘴,也不用喝稀的,他也能每晚搞点小酒。”
李追远默默吃饭,没接话。
“你不一样。”李三江摆摆手,“你妈是给了钱的,你那帮伯伯们才是真的白眼狼,一帮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李追远继续吃饭。
“汤来了。”刘姨端来了一海碗丝瓜蛋花汤,放在了木凳上,“你们吃着。”
然后,她就走了,李追远这才知道,原来刘姨一家不和太爷一起吃饭。
“小远侯啊,有件事太爷得提醒你一下,你以后住这里,其它地儿都能溜达,就那东屋,别去。”
东屋,就是那个女孩坐的位置。
“为什么呀?”
“婷侯的闺女在东屋。”李三江用筷尾戳了戳自己脑门,“那小丫头这里有毛病,你别去凑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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