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崔三郎死后丢下两个孩子,老宅本来一个都不想收,可碍于情理,还是答应把大一点的崔泽接过去。
崔净空则被以“晦气”“克死亲爹”的理由拒之门外,还好灵抚寺里的和尚下山把他带回庙里,指不定崔净空早要被饿死在家里了。
可崔泽寄人篱下的日子同样算不上好过,老宅强行把本该归属他的房地霸占了,十六岁早早出来谋生,定期上交所挣不多的银钱,后来便想索性主动从族谱除名,自此同老宅再无瓜葛。
然而本朝严查户籍人口,想要另立门户,必须拿着证明身份的牙牌去官府登记,额外还要再纳一笔钱,否则一旦被发现便按律处置。老宅里所有人的牙牌都被攥在崔大伯手里,他去要,对方不给,除非凑够五两银子来抵。
若要官府补办,其一程序繁多,府道里没有关系几年都很难活络下来;其二要至少两位证明其身份的亲属牙牌,凑不齐全。
这五两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崔泽只得求到刘桂兰那里,刘桂兰懂他这些年的苦,可当时族里老一辈刚走,她初掌家,很多事都手生,找个底朝天也不知道她男人到底把崔泽那块藏哪儿了,连床底下都扫过,崔大伯死活就是不说。
无奈,崔泽慢慢攒钱,还暂时不能和他们撕破脸皮。他既然早晚要脱离崔家,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添上冯玉贞的名字。
看今天的情形,显然崔泽对此有所隐瞒——毕竟是一个岁数不小的贫苦猎户,再负债累累,更不可能讨上媳妇了,或许他想着以后合适的时机再跟冯玉贞坦白,但怨谁呢?只这么短短半年不到,就英年早逝了。
“和贞娘成亲的时候,他省吃俭用已经还了一半多,眼看着马上就……刚刚我故意不说,泽哥儿埋在祖坟里,怕让你四叔那种浑人知道他想除名,指不定今晚就刨坟去。”
“崔家人心不齐……”刘桂兰长吁一声,面容一下苍老许多:“是我对不住他们小两口,没脸见人,空哥儿替我去跟她说说吧,至少叫她心里好受些。”
她抬脚要走,却意外瞅见崔净空的神情竟然有些阴森,再要去看,青年已恢复了平常的淡然。
崔净空再进去,冯玉贞侧躺在床上,两眼不错开地盯着一处,眼神是木的,一只手里捏着那个被他丢开的木簪子,好像就要这样睁眼到天明。
他把身后的被子扯出来,盖在她身上,却显得人更瘦小,他听见冯玉贞喃喃:“为什么不往上写我呢?”
是真的忘了,还是也觉得没必要?抑或是觉得她不够体面,带不出手?
她很努力不要猜忌亡夫,却不可避免心折下去,犹如白雪下的一点污泥,又或是端着的碗突然迸裂,捧着暖手的温水霎时间变得滚烫,烫得她全身都裂开了几条缝。
纵使日复一日地遭受折磨,可和崔泽那段时光支着她,苦的时候还能回甘,于是能够再坚持下去。可如今她唯一的糖也不确定是不是掺进了毒,只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就觉得天昏地暗,天地之间再没有一处地界可供她容身。
已死之人的事,总不能追到地府里问,没有谁能回答她。
崔净空拖着椅子坐在她面前,从她手里将木簪子拿出来,道:“也许……他是觉得时机未到。”
“是了,怪我肚子不争气,”她似乎总算寻到一丝指望,语速都快了:“倘若我能怀上孩子,泽哥儿肯定要给我添上的。”
有意不去细想,越刻意破绽越多,她不受控回溯起红绸遍布的厅堂,高堂两侧崔大伯和大伯母分别落座,崔泽牵着她走近,那本梦魇似的族谱就摊在桌上,泛黄的纸张四四方方地摆在那儿。
这回哪怕是骗也骗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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