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面老爷们夹褂儿,缎子不爱磨,老太太惜料,就在褂子袖口,下摆,衣领都上了暗红色粗布补丁。
动作间还能看到她左右胳膊,各戴了三个大小不一份量忒粗的银镯子。
好家伙,这是恨不得家里有啥都扒拉到身上了。
王氏嘴巧会来事儿,她的恭维话倒是说到老太太心里去了,老太太如今就想子孙满堂呢。
听到好话,她那满是褶子的脸上倒也真露出几分笑来,还上下瞥着王氏问:“你到是个会说乖话的,打哪儿来的?”
王氏又拍打一下身上的灰,陪着笑脸说:“庆丰城那边来的。”
老太太又问:“去哪儿啊?”
王氏答:“回老太太话,城破了,家没了,这难民越来越多,怕出事儿,我们这是回老家去呢。”
老太太闻言,就扭头就看看那个断胳膊的。
断胳膊卒兵对她点点头。
老太太就叹息:“先人个腿儿的~也是!不走干啥?等饿死?走吧~越远越好,这地儿属实不安稳了。”
王氏闻言,心里得了确定般的忍泪说:“是是是,您老见多识广,咱就是这个意思,老家再辛苦,好歹能奔口吃不是,何况家里的亲戚都在,也能互相帮衬着些……”
话说到这里,便也没了话头,况且这老太太也不想搭理人了,她骄矜随意,露着叮当的银镯儿,胳膊伸老长的指着不远处庄子宗祠院儿道:“喏~那边有井。”
王氏闻言撑了笑,却对老太太摇摇头说:“老太太,我们不讨水喝。”
这老太太一听这话便警惕起来,她展了满面的刻薄说:“不喝水?你们是问路的?呦!我可不知道路,我~也是外地来的,到了没几天儿呢。”
王氏又施礼:“老太太~我们也不问路。”
老太太身体微微后仰,防备万分的瞪她:“那?那你想干啥!”
王氏苦笑,看看那断胳膊的,又看看她身边的七茜儿,咽了几口口水,她才试探一般的央求道:“那啥~老太,老奶奶,您家~您家可有没娶媳妇儿的小子不?我这丫头……您看我这丫头~给您家做媳妇儿成不成?就……换点吃的就成……”
王氏期期艾艾的说完就不吭气了。
坐在磨盘上的老太太闻言一愣,她上下打量王氏,又打量七茜儿。
王氏这段日子没有吃喝,饿的就如裁纸片儿般,加之最近几天劳累,看着倒也有了几分受苦人的意思。
老太太磕打了一下烟袋锅,往腰后一插就从磨盘上蹦下来,径直走到七茜儿面前,上下看牲口一般的开始打量人。
她心里没有买的意思,按照惯例却也要压低压低行情,嫌弃嫌弃,也好显得她见多识广。
转了好几圈儿,她就不屑的说:“就你家这丫头?骨瘦毛稀没有二两家雀的份量,还换吃的?先人腿儿~想啥美事呢?不要不要!赶紧走!”
王氏心里暗骂,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央告:“哎,哎……那确实是瘦了些,可老,老奶奶,您甭看我这丫头瘦小,甭~管是纺线织布上灶下田,家里家外是什么营生却也做得的。”
老太太看不上七茜儿,就只是摇头说不要快走。
王氏逼得没法,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委屈,她这眼泪珠子便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哽咽的对老太太央求:“老奶奶您行行好,不瞒您,如今新朝了,虽不该提从前,可我家里那也是好人家,我这丫头……”王氏一把扯过七茜儿,摸着她的手想夸个旁个好话来着,可惜七茜儿个不高,人没张开还毛稀面黄又有一双满是老茧的手。
她磕绊下,嘴里竟胡诌八扯起来:“老奶奶呦,我这丫头是受大苦了,可从前可都是好好的呢!我们也是当好姑娘教养长大的,我家老爷……我家老爷那,那会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他是,他是举人!哎~您知道举人吧?举人上一步那就是状元了……这孩子,我,我这丫头最是懂礼,跟她父亲也是学过几天的……”
王氏这一番话当下就把老太太定住了,老太太这一辈子也算是半风半浪,生平心里解不开最大一疙瘩就是识字儿这件事。
竟是个认字儿的丫头么?
可七茜儿听到王氏这番话,心却是寒凉的,如同数九寒天薄衣掉冰窟窿那般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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