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听起来却是一潭死水。
一夕之间,爱女夭折,亲夫厌弃,举世唾骂。
这样大的变故落在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头上,对于精神和肉/体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也就偏偏小主人性子倔强,心性坚忍,硬是咬牙挺到了现在。
“情蛊一事疑点重重,怎么谢家郎君认了死理!”
翠羽实在是想不明白,眼圈红极了:“好歹夫妻一场,他就任凭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糟践您!”
芊芊不说话。
宫中规矩森严,人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苗子,自然有那想削尖脑袋想往上爬的,替上边主子出出气。至于是替谁,难说。
仇恨她的人纷纷躲在暗中窥伺,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扑上来剥她的皮,啖她的肉。
单凭着谢家血海深仇,这世上就有许多人,恨不得她死。
“哼!一群无知之辈,说什么南照的蛊害人,殊不知那可是神明赐予的法术,用来消灾除厄,治病救人,更甚能治愈人心中的痛苦,是他们求也求不来的好东西呢。”
突然间,翠羽似想到什么,一双眼满怀忧虑地看向芊芊,不放心地叮嘱道:
“不过,娘娘,您往后可千万莫要再养那‘却死虫’了,被发现还是其次,奴婢担心您把命搭进去。”
翠羽想到那一日的光景便忍不住后怕。
自从金肩被赶走后,就剩她一人照顾小主人。
无奈小主人接受不了女儿离世的事实,不愿女儿下葬,紧紧抱着襁褓不撒手。
彼时,女婴柔软的皮肤已经呈现暗红色斑块,关节僵硬,身上更是发出一阵阵难闻的尸臭。
“不能再留了,得让孩子入土为安啊!”
周围人都在劝她。
好不容易,小主人同意带走了孩子。当夜便置办灵堂,做起法事。
那一晚,翠羽推门进来,看到小主人穿淡蓝的裙,银饰素净,披散长发,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坐在那。
她那一身,是南照为亲人服丧的打扮。
一股血腥味倏地漫过。
翠羽大骇,冲上前去,拿起女子长袖下的纤手一看,顷刻间,泪珠滚落。
只见,瘦骨伶仃的手,十个指头扎得鲜血淋漓。手腕苍白,一层层纱布厚厚缠裹着刀口,正微微渗出血来。
翠羽大恸,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主人……”
“您何苦、您何苦啊!”
女子闻言,终于一动。
她那长发掩映下的脸,瘦得几乎脱了相,一双平日里笑起来如月牙般的眼睛此刻睖睁着,显得格外的大。
那眼神却十分清醒,笑起来温柔破碎,宽慰她:
“没事的,翠羽,我没事。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却死’是我唯一能见到她的方式了……”
她低声喃喃的自语,听得翠羽心都要碎了。
所谓“却死虫”,乃是南照一种神奇的蛊虫,米粒大小,发萤光,生时洁白,死后乌黑。不能寄生于人体,害不了任何人。
虽名“却死”,却也不能起死回生,逆转阴阳,是以,也救不了任何人。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产出一种香气,而这种香气很像中原的返魂香,香气浓厚能飘数百里,人嗅到这股香气,便能于幻觉中看见自己最想看见的人。
只是这“却死”娇贵,朝生暮亡,最重要的是它,需以新鲜人血喂养。
“奴婢也可以,”翠羽哽咽,猛地递出手腕,“小主人用奴婢、奴婢的血吧!”
芊芊却制止了她。
“不。”
她捏在翠羽手腕上的力气微若游丝,难以觉察,很快便力道尽卸,指尖滑了下去,轻轻颤栗。
芊芊笑得苍白倦怠,须臾,嘴角缓缓垂落下去:“不用了。”
这三个字,令翠羽感到一股如坠深渊的恐惧。
她蓦地揭开那装着却死虫的陶罐,冲进鼻腔的是铁锈味儿的血腥,和虫子腐烂后发出的非常不愉快的恶臭。
一看,只见陶罐的底,内壁,糊着厚厚的,坍缩的黑渍,宛若浓稠的柏油。
数以百计的却死虫的尸体。
这样多的却死虫,只怕是她们从南照带来的全部。一虫一日食血微末,只是积少成多,又该以多少鲜血来喂养。
那一刀一刀,十指连心,小主人究竟在自己身上划了多少下,挨了多少痛。
光想到此处,翠羽便是头皮发麻的骇然,心脏抽搐的痛。
其实芊芊自己也不知道那段时日,是怎么过来的。
她感觉一切都很正常,按部就班,吃饭睡觉。
闲暇时靠着喂养却死虫,在那混淆了阴阳、颠倒了死生的香气中,见到那孩子玉雪可爱的脸庞,会哭会笑的模样。
她就靠着这些活着。
就好像女儿一直好好地活在她身边,从未离去。
直到却死虫一一香销死绝,她才一夕之间,从无止境的虚幻中一脚踏进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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