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墨就放心大胆地说了:“其实我觉得挺好的。”
她开始一一细数方建白的优点:“长相俊美,性情温和,资质出众,家世简单,对小姐也是一往情深。”
“最重要的是——”
“小姐要是嫁给表少爷,婚后的日子应该会比现在还要舒心一些。”
霍翎唇角一翘。
无墨羞赧:“小姐,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霍翎抬手,将吹乱的发丝重新别回耳后:“你说的这些,我都认可。但是,我依旧不愿嫁给他。”
无墨假装很懂地点点头:“小姐对表少爷没有男女之情。”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要是不想嫁给方建白,你觉得我还能嫁给谁?”
无墨被彻底问懵了。
她想了又想,还真想不出一个比表少爷更好的人选。
是表少爷好到无可替代了吗?
……自然不是。
但他确实是永安县及周围几个县城里,无墨所能想到的最好人选了。
霍翎听到无墨的回答,叹了口气:“难道我只能在永安县及周围几个县城里选择吗?”
一只毛色洁白的野兔突然从树后蹿出。
霍翎缓缓搭弓,思绪却有些飞远。
弟弟小的时候,爹爹总喜欢把他抱在膝上,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说起霍家曾经的辉煌,说起霍家先祖的遗训,也不管弟弟能不能听懂。
她总喜欢拖着一张小凳子,坐在旁边一起听。
那时的她,其实也不太懂“从龙之功”、“伯爵之位”这些词代表着什么。她只是很喜欢看那样的爹爹。
意气风发,眼神灼热,带着酒洒青锋的豪迈,以及不甘平庸的抗争。
就像话本里的大英雄。
爹爹说:我们一家人要回到京师去。
弟弟应:回京师!
爹爹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插话:京师有什么好?
爹爹扭头看向她:皇权至高无上。而京师,是最接近皇权的地方。
她不理解,也不央求爹爹解释,只是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可是京师真难回啊。
像大英雄一样的父亲,也只能借酒消愁,甚至做好了“如果自己做不到,就让儿子继续努力”的心理准备。
她看着提笔写字却画出一堆蝌蚪的弟弟,很为爹爹担心。她刚启蒙那会儿,都没写过这么难看的字呢。
那时的她,对京师的向往,只是来源于爹爹的向往。
直到十二岁那年,她随爹爹去州府做客,在知州大人的府上看到了大燕舆图。
西起沙漠,东临大海。
北至燕云,南抵百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大燕朝的版图到底有多广袤。
她用脚丈量不完的永安县,在舆图上,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点。
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永安县和京师之间的差距。
永安县位于地图的边边角角,京师却位于地图核心。
天子的威仪,自京师始,向四海辐射。
——京师有什么好?
多年未解的问题好像在一瞬间得到答案,爹爹毕生所求也成为她心底不为人所知的执念。
多番谋划下,爹爹终于得到一展才能的机会,拥有实现抱负的可能。
正如无墨所说,方建白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他也确实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要是嫁给方建白,以她的心性手段,还有对方建白的了解,绝对能经营好这段婚姻,把日子过得舒坦。
但是,嫁给方建白,就意味着留在燕西。
方建白很有才华,她也很看好方建白的未来。也许再过十几二十年,方建白也能从燕西前往京师就职,然后带着她一起赴任。
她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执念蹉跎之苦,岁月煎熬之痛,她已尽数从爹爹身上体会到了。
她为爹爹霍世鸣出谋划策,帮母亲方氏打理家务,督促弟弟霍泽勤加习武,为的,也并非只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
霍翎声音压得极轻极轻,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弥散,却又蕴含着一股重若千钧的力量。
“我不希望我的人生,只能有这一个选择。”
初冬第一场雪终于落下。
细碎的雪花覆盖天地,野兔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后腿一蹬,向旁边跳开。
无墨急得都要出声提醒霍翎。
霍翎手指一松。
偏了。在长箭脱手那一刻,霍翎已经判断出结果。
不等她重新摸出箭矢,另一道黑色箭羽飞入她的视野,裹挟着高昂急促的破空声,径直穿透野兔左耳,将它牢牢钉在地面。
霍翎猛地回眸。
不远处的官道上,停驻着浩浩荡荡一行人。
为首之人,锦衣玉冠,通身贵气,手里还握着半开的长弓。
他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灰色大氅上积了一层薄雪,俊秀秾丽的眉眼也被冰雪覆盖。
注意到霍翎的视线,锦衣男子收起长弓,对身边侍卫吩咐了什么,侍卫翻身下马,捡起那只还在活蹦乱跳的兔子,将它捧到霍翎面前:“姑娘,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赔礼。他说是他惊扰了您的兴致,还望您见谅。”
霍翎眉梢微挑。
余光扫见天际飞过一队雁阵,搭在箭筒上的指尖一滑,迅速抽出里面的白色箭矢。
长箭飞出,命中最末那只大雁。
霍翎收弓,拎住兔子那双长耳:“那只大雁是我给你家主子的回礼,还要麻烦小兄弟多跑一趟,将它捡回。”
她并未压低音调,锦衣男子可以清晰听到她的声音。
他哑然失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霍翎已带着无墨纵马离去。
“主子。”
下属捧着还在喘气的大雁,单膝跪在锦衣男子面前。
锦衣男子垂眸看去,目光一凝。
只见白色箭矢之上,缠绕着一条绣有黑色轻羽的红色发带。
即使多了这样的负累,也并未影响箭矢的精准。箭尖牢牢扎进大雁左翅,却不伤及大雁性命。
“好箭术。”
锦衣男子笑赞一声,拔出箭矢。
缠绕在箭矢之上的发带,在失去束缚后,从箭上滑落。
一缕未曾消散的暗香在空中浮动,锦衣男子抬指轻勾,勾住那片轻羽,将发带拢在掌间。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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