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的,钟隐月没了什么脾气。他不骂乾曜了,只柔声细语道:“先把粥吃了吧,暖暖身子。我还拿了灵药来,等吃完了,我给你上药。”
“多谢长老。”
沈怅雪没什么精气神地谢他,钟隐月更心疼了,道:“都这样了,别跟我拘那些礼数了。”
沈怅雪置之一笑,未说什么,抬起碗来喝粥。
他手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是指尖都已被冻得青紫,在轻轻发颤。
钟隐月又拿出几个热菜来,端给了他。
沈怅雪一声不吭,慢吞吞地把东西都吃完了。
粥很热,让他这具吹了好久风雪的身体回温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得一碗热粥,与得了一碗救命神药无异。只喝了几口,沈怅雪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暖流,几乎要被对钟隐月的感恩之意冲昏头脑。
或许是这一碗热粥的确太难得,他心头上忽有过往的事不断断断续续地闪过去。
沈怅雪心中情绪难安,面上却神色未动。
他小口小口地抿起粥来,又忽然想起,这天决山上还从未有人敢忤逆乾曜,冒险来给他送东西。
他偷偷瞧了眼钟隐月。钟隐月在看着他喝粥,眉头轻皱着,似乎对眼下之事十分不满。
沈怅雪知道,他这是对乾曜不满。
这世上,还有人会替他不满。
沈怅雪眼睛里闪过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他低了低眼帘,很快把这些情绪收拾好。
待吃完了粥,沈怅雪将空碗放到一边,钟隐月也拿出了灵药来。
烛火暖黄的灯光下,沈怅雪背对着他,缓缓地将身上的白衣褪了一层下去。
衣物摩擦的声音里,沈怅雪身上逐渐脱到只剩下一层里衣。
那里衣完全被染成了一片鲜红,和后背上的伤口完全黏连到了一起,连伤势皮开肉绽的模样都清晰可见,十分触目惊心。
钟隐月倒吸一口凉气。
他咬咬牙,上手为沈怅雪处理伤口。
钟隐月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去未和伤口黏上的布料,道:“若是扯到伤口,让你痛了,一定与我说。”
沈怅雪低声应下,却从头到尾都未出一声。
又小心地为伤口消了毒,再将那些与伤黏连起来的布料剥离开,再用灵药覆盖其上——瞧着就痛的流程走了一遭,沈怅雪却始终没有出过一声。
都处理好了,钟隐月怕他受凉,又往手边的暖炎术上输送了些法力,让周身更暖和些。
“不痛吗?”他问沈怅雪。
沈怅雪披上外衣,摇了摇头。
他捋了捋身上披散的发,抓着外衣回过身道:“痛也痛惯了。”
钟隐月脸色不太好看:“他经常这样对你?”
“那倒不是。”沈怅雪失笑道,“师尊对我还不错。只是我无能,总是办不好事,挨骂是经常的,这等挨打的事,这次还是头一遭。”
“骂也不该骂你。”钟隐月嘟囔着,“你可是乾曜宫首席大弟子,做事最是周到了。”
“长老谬赞了……”
沈怅雪咳嗽了两声。
他背上有伤,钟隐月不好去拍他后背为他顺气,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
钟隐月叹气:“你不想说,我也就不会逼你……只是,我实在心疼你现在这样。无论是什么事,都不该这么对弟子,这与虐待何异?”
沈怅雪没有说话。
他今晚一直沉默着。
痛倒是确实不怎么痛的。人——或者非人之灵。总之,这世上一切有命的东西,凡是死过一次,受过最痛的痛的话,这点儿皮开肉绽受寒挨冻的事,便显得轻如鸿毛了。
沈怅雪已经死过了一次。
周身暖和极了,沈怅雪反倒有些不适应。他拉了拉身上单薄的外衣,又缩了缩身子。
这屋子里,早已不是自己了的并非只有他玉鸾长老一个人。
那些被剥皮扒骨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沈怅雪捂着嘴又咳嗽起来,回头望向满面愁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真心实意地为他忧心着的钟隐月。
他要如何说呢。
沈怅雪有口难言。面对钟隐月,他怎么都说不出自己是从那被剥皮扒骨做成血阵后的节点上化身怨灵,重生回到这两年前的冤魂。
归来时,他站在湖山亭边观雪,冷意将他包裹。
他站在那里,本来一切都在须臾间被算计得很好了。
他想要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所有人都来给他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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