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义——不宜见报。
冷骏走来道:“你相机拍的清晰度高不高?你回报社去不妨研究一下这些布票的种类、尺寸和发放时间。
“因为商业局从无数字公布,你们报纸可以依据这面玻璃窗,来绘制历年布票发放数量的轨迹和运行图,并进而推断城市人口增减,和棉花年成的丰欠。”
记者喜形于色:“你是搞社会学研究的?谢谢你的建议!我就在这里研究,有问题好向你请教。”
便从包里掏出放大镜,对着玻璃窗开始认真研究和记录。
次日纺织界人士和经济学家也揣放大镜来了,混迹在人流中,考察本市纺织业的状况,及研究公私合营前后经济发展的真实轨迹。
沈老头受到鼓舞,在院子里自家的门前支起一个大玻璃相框,里面票证五花八门,济济一堂,看去都像新印出的。
人们挤挤挨挨地欣赏这些奇珍异朵,吸纳品味散发的水彩和油墨香气,人丛中也有个别人发出“是不是思想有问题”和“暴殄天物呀”之类小声的议论。
侧身其间的伦理家、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即刻就抓住粮票肉票等票证与“天物”及人之关系,粮票肉票是“天物”么,发表见解。
这时随着各种票证对大家中枢神经的强烈刺激,而对应显现出各种实景,油墨香气淡去,五谷杂粮之香渐浓。
而且爱酒的嗅到了酒香,嗜茶的闻到了茶叶香,类推并有蜂蜜香、雪花膏香、花布香、红烧肉香等等,人们来了都不走,做着深呼吸,打眼睛牙祭。
必需承认的是还有大粪香和清尿香,“人民公社粪管站粪票标注每票五担”、“市清管所凭据付清尿壹百市斤整”因置于玻框最下角故此二香实难散发偶有逸出如灵犀一点正好作为增香剂就如巧克力糖和甜面包圈都必需要加一点儿盐。
正如一万个读者便有一万个不同的贾宝玉,一万个消费者眼中的票证会呈现实物的一万种面孔。
而诸如灯泡、鞋子、花布、绘彩瓷缸、肥皂、洗衣粉、自行车、收音机这些亦在玻框中如百花开放。
难以置信,而又确确实实发生了,这个楼院变成了花园,吃的穿的和用的各种名花异卉夺人眼球,撞开心扉,迷乱神经。
这谈不上是最耀眼夺目但完全可称为是世界上最勾魂摄魄的花园了!人们都化成了蜂蝶,是的,有化蜂的,有化蝶的,不拘一格。
化蝶的翩翩起舞,满园里播种爱。
化蜂的执着地叮在一朵花上,久之,才去叮下一朵。
怪异的是人人都觉置身在蜂蝶纷飞的花园里,看见自己的熟人朋友们正搧着薄薄的翅膀转着圆圆的面孔在拈花嗅朵,却并不知道自己也化成了蜂或是蝶。
从圆柱形楼塔开向院落的狭窄窗口相迭着探出高全和冷骏的两张脸,他们自以为作壁上观,实际上在别人眼中也化成了蜂蝶。
小兽看见化成蝶的高全喜上眉梢,讥讽地问他看见了什么?
“我在五谷杂粮、各种荤素食的盛宴上遨游,注意是哲学的盛宴,苛刻条件下这种视觉和脑海的盛宴来之不易,我在已搁笔十年之后要再作冯妇,正把它写下来。
“好重的口味,比得上项羽送给刘邦那一杯羹!你呢,蜂?”
小兽比他人的头脑清醒些个,也抵不住心中涌动的如蜜如饧,如布帛山搪瓷海似的成吨成吨的热浪,不由涕泗横流,高全觉得像看见了泪水的太平洋,是的,在人脸上看见了太平洋!
冷骏在太平洋水面下说:“在莫尔提出乌托邦两百年后,我看见了乌托邦,它竟来得这么容易,我就从这里进去吧!”
他便要飞身而出,这谈何容易,只要排字工的头不移动。
“真想不到你是个性情中人!”
迟到的街道干部可能先打了预防针之故,根本未看到什么天女散花,亦未嗅到五谷之香。
沈老头冷静地对他们说:“假的,是我画的。”打开玻框取给他们看。
一看果然是画的。
“画假票证也是严重错误,尤其是粮票布票,现在勒令你马上改正!”
画师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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