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走得那么自如,搀扶等于是对人间最美姿态的损害和亵渎!等于是对她坚韧与倔强心理的损害和亵渎!
别以为老头不懂这些,有此翁方有此女。
她走来在老翁一侧站着,默默揩拭了一下眼睛才坐下。
甄翁本意是要证实她是断脚杆,这时却不说话了。
冷骏起来绕锅庄半圈走到她旁边坐下。她既然能够来,他也就把此前的尴尬丢向爪哇国去了。
“黑崽,把裤脚捞起来给我看。”
这小兽,他的嗓音听来浑厚温润,最能撞击女人心灵而成了一种命令。
甄翁这老油子,黑崽没打抖,他先打起抖来了。
长期以来,人要查看黑崽的腿,他恨不得拼命呢!
而哑女又何曾以腿示人,包括爷爷!
黑崽没吭声,惟墨黑的眼珠又折动着水盂般清亮的波影。她站起慢慢将左裤脚捞上,露出一只细细的脚杆。
两个男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飘雪都因为伤感和看一眼而飘慢了。
“好了”,冷骏说,帮她放下裤脚。
黑崽坐停当后,将身体侧过,忽伸出双手去一搂——
兽蛋儿要说是猝不及防,无宁说是顺水行舟,她小小的身子竟将他的头搂在怀中。
甄翁要说愣也只愣了一秒钟,便站起,身段敏捷地奔去拿起菜板上切蟒肉的尖刀,又连蹦带跳地返回。
一看冷骏身体要害处都被黑崽护得好好的,气得五官挤成一团,只得赶快把刀藏起来。
三个又都坐好了。
甄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咋回事,你自己对叔叔说。”
他见黑崽口唇微张却不开腔,竟顿足捶胸:“说嘛,孙儿,你再不说话,你真的说不成话了!”
黑崽突然开言了,她说得很快,像阻塞多年的小溪,一旦决口,奔流如小马练蹄,磕磕绊绊。
说我只读过一年级,爹说让弟弟读书,我就读不成了,可弟弟……
她抹了抹眼泪——我多读两年书的话,爷爷放在兜兜坛的书,我都会看……
我家就在场口边,过座石桥,那边就是街。
不赶场人就很少,可以在桥上打毽子,坐在桥栏杆上梳头……
“啌!啌!”甄翁大声咳嗽把她打断,并用眼角扫了扫冷骏。
她停了停又说喜欢在街上连环画书摊看书,一分钱看一本。
好想坐在石桥上纳鞋底和绣花,刚才你们喝蛇汤时我就在纳鞋底,不会纳,又没人教,躲躲藏藏的纳,手指头都刺烂完了……
甄翁再次打断:“唉唉,你跟叔叔说吧,你的脚……”
对冷骏傻笑:“嘿嘿,我这孙儿,怪不怪,说绣花和纳鞋底。”
冷骏故意道:“绣花和纳鞋底怪什么呀?”
“呃呃,别扯东扯西了,跟你叔叔说,你脚咋成这样的?”
“我自己……”
黑崽用手在腿上比划。
“你自己缠的,缠成这样?”
甄翁解释:“是白药师的点子。”
“这个白药师!装哑也是他的点子?”
甄翁点头。
“女扮男装也是他的点子?”
甄翁嚎叫:“啥,女扮男装?你、你咋说他是女扮男装?”
眼瞪得眼白都要翻上天去了,嘴张得要把天都吞进去。
甄翁做完怪像之后,也就转移了话题,说白药师医术了得,有药能将黑崽的腿还原。
“那他何时来?”
“他说看我,叫他就来。是个游八方的,老朋友,我跟他结交了二十多年。”
“你要叫他的话,我帮你去找他。”
“那好,拜托拜托!
“他背个草药箱,里面面面药,针灸艾条,城里乡下到处走。
“五十来岁,秃顶,焦黄脸皮,蓄山羊胡子,有齐你耳朵高。”
站起来连作几揖,再向地上一跪。
“做啥子?”冷骏拉他起来。
“你好久走?今天明天?”
“爷爷!他周身的伤!”
冷骏知找白药师并不急,若现在就为黑崽医脚,那又何必当初?气死老头儿了。
好在黑崽留我,她当得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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