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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弱病幼在凡是有点草色的地角田边连割带刨,连草根带土堆起来捂肥。
这叫火土肥,通常是秋天堆捂,春播时用,得堆捂四个月以上,这样草才基本化为了土。
眼下就不管这么多,什么四个月不四个月,四天就行了。
强劳力部分挖沟泥,部分上山割草、砍树叶堆捂,烧灰。
钱武生产队百余人在夜幕中排成队列,尚春寒料峭,一个个身体弯起哆嗦起,一颗颗脑袋勾起搭起,一双双眼睛迷迷离离。
大地和山林、鼠雀尚不知这些人要干什么,不是什么好事是肯定的。
大地山林和鼠雀不知大祸将降临自己头上,还在同情这些来祸害自己的人们。
见他们一个个呵欠连天,清鼻涕长流,吭吭咳嗽,要早工之后才有饭吃,前胸贴后背身体薄得像张篾片,还要硬撑着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大地山林和鼠雀本不该同情自己的祸害者还是本能地产生同情,山招着手,林风呜呜,鼠雀轻轻叫唤,尚不知自己就要大难临头!
钱武将全队人马列队分派完作战任务后,点名叫钱娥站出来。
钱娥并未站出来。
他待各路人马离开投入战斗后,便带着人来到钱娥家。
钱娥在家门外坐着,面对五更天的残月,脸上没什么表情。背后黑黢黢一堆东西。
钱武感到放心,户主不在的情况下就动手拆她房子多少有点那个,但还是对她吼:“起先到处叫你,没听到?”
“我一直就坐在这里,到处叫我,你做啥到处叫我?”
“我晓得你在这里坐着?你派工不在,该要打条子扣你的饭!”
“你昨晚开会没说呀?你开会说的今天开始要挖墙!你这些过恶事哪回不是先弄我?
“我预先就跟你把屋头东西搬出来,未必还错了?你有本事不拆我的房,那我就承认错了,你就扣我中午的饭!”
钱武被她一顿夹七夹八,说得个倒背气,简直回答不出来。
因为她的腔调并没有吵,也没有闹,而是相当平静,她的神态也相当平静,包括说他做的是“过恶事”。
地富说这种话就该捆起来了,她居然敢说,而他居然忍下了。
她说的“弄(念平声)我”的弄是“脏话”,带那种意思,不经意间从她口中飙出来,她纯粹是表反感,你别想还会有其他。
可钱武还是觉自己“占便宜”了,顿时就面绽笑容,更谈不上冒火。
张滑笑着打圆场:“好好,队长,莫争了,动手!上午把她的墙挖完了,就叫别的要挖墙的户来看一下,保证完成得快得很——
“钱娥,你不要站起来了,拆你的房子还要你动手,你坐!”
钱武把张滑盯一眼,该叫她上山割草,叫她坐!
刚才“弄”字的余温犹存他就盯一眼而已。
张滑等便首先上房稀里哗啦揭她家的瓦,瓦缝和桷板檩子上多少年的灰渣趁势而起,闭着嘴巴屏住呼吸揭的揭传的传。
钱武叫道:“小心不要掉落在墙根下了,挖墙的时候戳脚,混起当肥料下田更要不得!”便抽身走了。
瓦揭光后在熹微晨光中拆桷板和檩子,有钉子得小心。挖窗框和门时日头都升起老高了,去吃饭。然后便开始挖她的墙。
拆屋梁时钱娥就站起走了,在瓜子缠坐了一个上午。
钱武来带她到借住之所去找不到人,只得叫孙尖安排人帮她搬家什。
一连几天,西空山被刀砍得簌簌地抖,烟呛得啌啌地咳。
人们以为是风造成的山林、老藤和蓑草在抖,山谷的风像在咳嗽,其实是山本身。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砍柴的、割牛羊草的,乃至沤青肥的,都从来不连根刨啊。
更不说会把一线天中百年老藤、无底罅壁千年地衣都砍了铲了钩出来了,把长在山沟沟山背背上的兰芷菌桂申椒芜蘅全都挖去堆捂了。
老山从未受过自己所生所养毛发子孙被这样剃个精溜光,其实倒不如一把野火烧去,明年春天又生,老山倒还痛痛快快。
镇上阳沟阴沟、干沟水沟兜底朝天,老屋深巷土团翻滚、尘龙游走,街沿屋角寸草不生,光村与老山颓然相望。
老地皮铲得光光生生,铲地皮的男男女女都打成了花脸。
爱好的女人回家几盆水都洗不净。
人们从头到脚花儿麻塔,手掌脚板尽是黑壳壳血口口,顶多拿衣袖在汗水津津的脸上抹两下,就凭出工牌去打饭吃。
现各队都有专门种菜的蔬菜组,来保证顿顿都有清水煮白菜,上面飘一点菜油花。
吃饭按劳力分一级二级三级,娃儿为四五级。一级一天有七八两米,中午半斤,早晚各一瓢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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