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春来这一路都在房檐上下翻飞,风驰电掣,如履平地——事实上现在的他对于那高低不平的路段比起平地来说还要顺畅。
在确认了没有任何“尾巴”之后,他回到了贺难的家中,只是纵身一蹴便飘然落地。
整座院子里只有郁如意在秉烛夜读,她看的书也很是通俗,和寻常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一样,她也不可免俗地偏爱言情话本。
她现在手里捧着的话本名为《最相宜》,讲述了一个穷秀才和富家小姐的凄美爱情故事,贺难对此的评价是“俗不可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只有穷秀才才会写富家千金爱上穷秀才,事实证明这话本的作者的确是一个前朝的穷书生,生活不甚如意,家里揭不开锅那种,只凭着满胸的愤懑写出来这个话本。贺难貌似偷偷翻看了这本书的结局,还“不小心”地把书生和千金历尽千难万险、最终破镜重圆的结局透露了出来,郁如意则是报之以白眼——有本事你写一本出来啊?
以贺难的才思,根本用不着重写,他直接提笔就把《最相宜》这个书名给改作了《最相忆》,故事的结局也只用了寥寥数语便从美满化作了悲戚——本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的书生被贺难大笔一挥就派去了边疆为国戍边、最后以身殉国战死沙场,而千金小姐也因此郁郁寡欢,终生未嫁,只得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这个结局当然是让人很不喜的,尤其是郁如意仿佛被针戳进心窝子里一样。她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猛然间被贺难这黑暗笔法洗礼一番,自然是情绪低落,只得重温这本《最相宜》来治愈一下自己破碎的心情。
而贺难对此不置可否,他认为悲剧才是最精彩、最富感情的,美好的东西只有在破灭的那一刻才会得到升华。
“阿难人呢?”燕二哥东屋找、西屋寻得翻了半天,也不见贺难的踪影。
郁如意头也没回,声音倦怠:“今天是……中秋节。”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阖家团圆。
燕春来只怔了一刻,便领会到了郁如意的意思,也就是贺难的意思——他去见他爹娘了。
“那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燕二哥踌躇了一会儿。
郁如意合上了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黑纱摇曳:“可以。”
直到燕春来此刻静下神来,借着月光看清了郁如意今日的着装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丫头从一开始心思就没在书上。
煊阳城外,一处荒坟。
贺难正盘腿坐在两桩墓碑前面,手里端着一盏搪瓷大碗,碗底流着清澈的酒液。
天一暗下来,他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独自出城门了,等他走到这方寂寥的墓园时,夜色已沉沉如河底之水。
这方墓园算不得贺家的祖坟,但也掩了贺难的父母与祖父母。贺难来此先是恭恭敬敬地在祖父母的墓碑前磕了九个响头,又从大包小包里倒腾出一半儿的物件,将那坟前已经风化腐烂了的酒、菜、果、肉置换成了新的。
在敬奉过祖父母后,贺难拖着那两个大布袋子缓缓走到了父母的墓前。
一座碑,四行字。
正面苍劲有力地刻着“父贺霆、母颜楠之墓,子贺难叩立,盛国景行十年大寒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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