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少年陆舆扑通一声跪倒在苏起身前,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苏起没有附身去将少年扶起,而是坦然受之,等少年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后,才淡然说道:“起来吧。”
陆舆站起身来,站在苏起面前仰头看着这个被自己视为兄长的男人,充满感激地说道:“陆舆这条命,以后就是世子的了,刀山火海,纵死无悔。”
苏起突然出手,在陆舆额头蹦了个脑瓜崩儿,疼得陆舆捂头蹲在地上,哀嚎不止。苏起蹲下身,看着陆舆,少年倔强地直盯着他,视线真诚。苏起突然轻叹一声,说道:“傻小子,好好活着,死什么死。”
一旁的徐六斤此时也来到苏起面前,他刚想下跪就被苏起一把拉住。苏起语气中带着埋怨,“徐叔叔,你这样做,让小侄如何自处?”
徐六斤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哽咽着说道:“多谢世子,您救我和陆舆脱离苦海,我等无以为报,这条命也交给世子,徐六斤以后唯世子马首是瞻。”
苏起摇摇头,对徐六斤和陆舆沉声说道:“徐叔叔,小陆,这次能摆脱傀儡身份,我不过顺水推舟,不值得你们如此。区区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两人依旧对苏起千恩万谢,让一向冷面的苏起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只得求助于秦慕璟,但秦慕璟却对苏起方才的威胁耿耿于怀,装作视而不见,最后还是廉公出面,为苏起解了围,安排两人拿着廉公的私印去找大明台台辅销毁契约,两人谢过廉公后,这才离开了暗室。
徐六斤和陆舆离开后,廉公让大明台御卫奉上茶水,三人歇息片刻,又开始了议事。这一次的焦点不再是黎东泉矮个男子这些所谓的猎鹿人,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杨锦夜口中,那个有能力同时与红妆一同操纵傀儡棋子之人身上。
廉公将徐六斤从小筑现场偷偷带回的几片鸠夫人身上的碎瓷一字排开,摆放到黄花木大方桌上。
待廉公摆放好之后,看向苏起。后者伸出右手覆在这几篇碎瓷上,一团荧光在苏起右手掌心浮现,而后这团荧光忽然化作几条白色的小蛇钻入这些碎瓷之中。片刻之后,这几条小蛇露头钻出,随后聚拢再度凝结成一团荧光。
这团再度凝聚的荧光与之前相比并无两样,苏起将这团荧光托在掌心上,与廉公仔细端详了许久,才挥手将之打散。
“廉公,您怎么看?”苏起对这位大宦官十分尊敬,这份尊敬不光在于年少时出入皇城,时常得到廉公的照拂。还在于廉公在苏起陪秦慕璟游学前,曾秘密传授他自己的一些独门术法,两人之间有着半分师徒情谊。在老师与前辈面前,苏起的表现一向乖巧伶俐,别看他在同辈里一直给人冷言冷语,不谙世事的形象,但他的长辈缘却是好得让人妒忌。
一个是自己未来的主子,一个是自己倾囊相授的弟子,廉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说道:“鸠夫人的残身被红雀带走,这两枚棋子如今都不知去向。在大明台看来,这已经是自成立起最大的一起叛逃了,不过也好,正可以查漏补缺。不过现在想要从这几片碎瓷上找出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已是奢望,且不论这种级别的高手根本不会在傀儡上留下任何痕迹,即便真让你找出一丝残留的气息,大恒子民亿万,修道之人以十万记,又该如何寻起呢?”
苏起眉头微皱,还想争辩几句,但廉公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苏起心有不甘地沉默不语,见此情形秦慕璟开口问道:“廉公,可否从棋子来源查起,找出是谁动了手脚?”
廉公道:“殿下放心,老奴已派人去查过了。这次使用的骨白棋子都是用分散于大恒各州,数百年阴魂不散的古战场那些鬼物遗留的尸骨制成的,虽说使用棋子时需要施术将傀儡棋子与被施术者神魂绑定签订血契,借此约束被施术者,使之听命于大明台。但实质上这就是一种咒术,一旦签订血契,无论将来能否解契,都会对被施术人的神魂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除了大明台豢养的那些咒师,没有人敢于冒险擅自接触这些棋子,原因在于在棋子制造的过程中,没有办法确保骨材中可能寄宿的邪祟能被完全抹杀。一旦被这些邪祟侵身,那是生不如死的结果。大明台内了解内幕的人,都不敢随便接触棋子,所以出现内鬼的几率微乎其微。”
对于此类秘闻,秦慕璟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听到擅自冒险接触会被邪祟入侵,会极度痛苦生不如死时,他猛地抬头看向苏起。这位苏大公子可是刚刚才亲手碾碎了两枚棋子,解除了徐六斤和陆舆的血契。秦慕璟瞪大了眼睛,关切地注视这苏起。
面对秦慕璟投来的关切眼神,苏起反倒不以为然,“我没事,那点邪祟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边说边对秦慕璟施着眼色,让他注意面前还坐着一位大宦官廉公,别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两人那点小秘密抖搂出来。
秦慕璟这才想起来年幼时发生在苏起身上的那桩奇遇,方才的担心马上烟消云散。他心忖道,我怎么忘了苏起身体里那位大爷了,有那个老祖宗在,哪个不长眼的邪魔歪道活腻歪了敢去招惹他。
秦慕璟伸了个懒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将鸠夫人打碎,重伤红雀的师徒俩究竟是什么来头?”
廉公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殿下,此事老奴不便透露,相信不久你们就有见面的机会了。”
秦慕璟点点头,不再询问。
廉公借口要处理一些事情,先行离开暗室。他沿着楼梯向上,直到大明台最高处,也就是那第十一层的顶楼处。与其他十层相比,这一层由于山势原因无法再建楼阁,只在山体中掏出一个狭小洞穴,建有一间简陋茅屋,屋中有一张老旧床榻,榻前摆有书几和两把木椅。
而屋外则是一片铺满青石板的开阔地带,站在屋前举目眺望,可看到大明台左右两尊石质神将的侧脸、悬在天幕上的一轮明月以及月下的大半个神都城。这里是大明台的禁区,是大明台机密所在,除了廉公自己,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当他沿着楼梯踏上顶楼时,就看到几个面覆铁甲的黑衣人正规矩跪在茅屋门前。这是大明台御卫中的黯羽,廉公的心腹爪牙。透过面甲,廉公能从每个人的眼睛分辨出他们的身份,他熟知每一个黯羽的一切。今天召集他们几人前来,是有任务要交代他们去做。
廉公将自简陋小屋中拖出一把木椅,在这几位黯羽面前坐下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今天召你们前来,有件事交代你们去做。今夜有两位巡夜使打伤了咱家的一位线人,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为避免节外生枝,你们去找到这两个人,明天天亮前把他俩人头带回来。”
几名黯羽齐齐跪拜后,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去。在确定他们离开此处后,廉公站起身来走入茅屋,在书几前坐下,书记上一盏老油灯被点亮,他摊开一张绢帛,开始给皇帝写起了奏疏。这份奏疏除了将女鬼红妆、徐六斤等人得来的情报如实上奏,还加入了廉公自己的一些猜测,包括之前被太子阻拦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
不多时奏疏写好,廉公将绢帛小心卷好收入袖内,吹灭油灯,又沿着楼梯走下。他像个喜欢打理菜园的老农,一间间屋子走过,一层层楼阁走过,这是他常年在宫中当差养成的习惯,总喜欢将手中一切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他常常以秩序维护者的身份自居,看着手中所有的规矩和秩序都能有条不紊地运行,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种极大的成就。
一路巡视而下,再次走到七层书斋。书斋内女鬼红妆还在运功调息。一旁的暗室里,苏起已经离去,只留下太子秦慕璟独坐在方桌旁,守着一盏孤灯,愣愣出神。见廉公进来,秦慕璟连忙起身相迎,叫声了廉爷爷,这是两人私下里的亲密称谓。侍奉过两代皇帝,看着秦慕璟长大的廉公,自然当得起这句称呼。
廉公笑着走进秦慕璟,问道:“太子殿下也开始喜欢独处了?”
秦慕璟自嘲笑笑,说道:“无非是想效仿古人偷得几时逍遥,独思独悟,暗自愁伤。”
廉公点点头,深有感悟地说道:“能开始体悟孤独,看得出殿下这六年游历确实经历了不少,也成长了不少。古来帝王多寂寞,不然也不会称孤道寡了。王道孤途,可敞开心胸交心者寥寥无几,等殿下将来荣登大宝,像你皇祖父、皇父那样君临天下之后,连说说心里话的人都要没有了。”
“所以,希望父皇能长命百岁,再给我些时间好好体悟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秦慕璟神色有些怅然。
廉公拍了拍秦慕璟的肩膀,“殿下,无论如何逃避,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一味退让那些环伺的豺狼就会起歪心思,这三年频频发生在你身边的各种行刺就是最好的证据。同样,你也不能心软,既然踏上了这条路,每走一步都会艰辛无比,随时都是你死我活的死斗,既要小心,也要胆大。”
秦慕璟沉默不语。
廉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位少年储君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适应,让他放弃幻想和忍让,把心变得坚如金铁。
廉公换了个话题,说道:“老奴还有六层没有巡视,殿下可否陪老奴走走?”
秦慕璟点头答道:“没问题,陪廉爷爷走走。”
廉公笑着提起桌上那盏孤灯,灯光摇曳,映照着两个人,把他们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过道中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和不时传出的轻微交谈声。
秦慕璟刻意放缓脚步,走得很慢。他与廉公花费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走完了余下六层,待到两人走出大明台那扇巨大的红漆大门时,远方的天色已经微微透亮。
楼前停着两架马车,秦慕璟扶着廉公踏上其中一驾,等廉公坐进轿厢,秦慕璟转身要走时,他的耳边响起廉公略显疲惫的声音。“殿下,郦清宫卷入此次事件,老奴已写好奏疏将向皇上如实禀报,殿下可还有什么嘱咐的吗?”
秦慕璟长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他慢慢说道:“该如何禀报就如何禀报,那是父皇该头疼的事。至于有没有什么嘱咐的,那就请廉公转告父皇一声,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欣然接受。”
不待廉公回答,秦慕璟已经跳上为自己准备的那驾马车,让车夫将马车驶往东宫。
秦慕璟则躺在宽敞的轿厢内,闭上眼睛,很快就传出了轻微的鼾声。一连几天未睡,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之后的事情,自然有皇帝陛下操心,他只想暂时放下太子身份和那些纷繁复杂的烦恼。未来几天,他只想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好好陪陪自己的弟弟,仅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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