褥润湿大片,许是因为“小儿愁”的原因,催产药效发作得比平时更快,裴云姝面上血色褪尽,渐渐发出痛苦低吟。屋中新摘的鲜桂清香已不再能掩盖其他黏稠的腥气。
深秋的午后,紧闭的屋门中,没有清爽长风,像滩无法流动的泥潭,将所有人一同困住。
“别怕。”犹豫一下,陆瞳握住榻上女子的手。
裴云姝一愣。
顿了顿,她倾身在裴云姝耳边,语气依旧平静。
“我认识裴云暎。”
一瞬间,裴云姝怔住了。
热泪顿时涌上裴云姝眼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抓住陆瞳的手,急切地问:“阿暎?你是阿暎的人?”
芳姿和琼影也愕然看向陆瞳。毕竟在她们二人记忆中,裴云暎并未提起曾安排过这么一位医女。
裴云姝却像是在穷途末路、无边飘摇的命运中陡然得了一束坚实的依靠,目光一扫方才隐忍惶然,变得信任且放心起来。她喘了口气,腮边汗水划过,偏还望着陆瞳笑。
“陆大夫,原来你是阿暎的人。太好了,”她压抑着痛苦,眼中含泪,“我相信你,真的。”
明明她刚才还怕得身子颤抖,然而一听到裴云暎的名字,便立刻被注入无边力量。
陆瞳沉默,人在绝境中只能靠自己,但在靠自己之余,亲人的念想总能使那过程的痛苦减轻一些。
药效发作越来越猛烈,裴云姝渐渐压抑不住痛苦的呻吟,气息急促。陆瞳一面与她说话,一面让芳姿喂她喝些甜汤。
时间拉得太长,裴云姝会没有力气的。
正当屋中气氛紧张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地拍门声,伴随着婆子大声的呵斥:“王妃,王妃开门,府中混入贼人,有人毒害王府子嗣!”
陆瞳神色骤变。
芳姿和琼影也猛地抬头。
下一刻,那拍门声又加快了,孟惜颜的声音自门外响了起来:“王妃怎么一直不出声?不会是出事了吧?”
裴云姝自痛苦中睁开汗涔涔的眼,咬牙道:“糟了。孟惜颜恐怕起了疑心。”
门外,孟惜颜站在婆子身后,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裴云姝赶走了前来验病的医官,独留那个医女在屋中,总让她心下不安,于是她叫下人去了医女身边丫鬟抓药的那处药铺,问问掌柜的她们究竟买了什么。
掌柜的一听对方是郡王府的人,自己先吓了一跳,不等人问话就仔细回忆丫鬟抓药的方子。
“当归、枳壳、川穹、益母草、黄蓍……”掌柜的骇得变了颜色,“这是福胎饮的方子,是催产药啊!”
催产药!
孟惜颜涂着丹蔻的指甲几欲嵌进掌心。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服用催产药,尤其是裴云姝还有一月余才至分娩期。但她们现在却偷偷抓服催产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那个叫陆瞳的医女,发现了裴云姝中毒的事实。
孟惜颜身子紧绷,望着屋门的目光难掩阴冷。
表姐的话又回响在她耳边——
“中毒之人腹中胎相安稳,待满十月,诞下一名死胎,产妇却平安无事。”
‘小儿愁’是要在产妇腹内无声无息地产生作用,待到十月一满,腹中婴孩再无生机。但十月未满就产下的小儿,究竟能不能活,表姐也不甚清楚。毕竟这禁药明面上已失传多年,而近年来用过的人,还从未被人发现。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便罢了,更重要的是,陆瞳既已发现‘小儿愁’的真相,一旦此事真相大白,毒害王府子嗣的罪名一旦安排在她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孟惜颜咬了咬唇,心中闪过一丝恐惧。
今日文郡王在鸣林苑中,帝王赐宴结束已是夜晚。就算府上消息传去再赶回,也得再等一阵子。必须赶在文郡王回来之前将所有罪名都推到那个医女身上去。
文郡王一向对她千依百顺,只要除去所有的证据,在裴云姝和她孟惜颜之间,文郡王总是绝无理由地偏向自己。
只要除去所有的人证就行了。那个医女也是活该,谁叫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还一门心思帮裴云姝,是她辨不清情势,自己找死!
孟惜颜面无表情地抬头,对身后婆子家丁招了招手。
“王妃被歹人挟持,给我把门砸开!”
家丁婆子得令,一拥而上,只听“砰”的一声,雕花的黄木门一下子被人从外撞开,一众婆子冲了进来。
屋里,陆瞳皱了皱眉。
郡王府中果然不太平,如果说之前只是猜疑,那此刻孟惜颜此地无银的举动,几乎可以让陆瞳心中确定,裴云姝的‘小儿愁’,与郡王府的这位侧妃脱不了干系。
芳姿和琼影拦在裴云姝跟前,裴云姝此刻已破血,正是痛苦不堪,只吃力地微微抬头,怒道:“孟惜颜,你想做什么!”
孟惜颜站在门口,屋门被撞开,一隙光从她身后投来,却让女子陷入更深的阴晦,连带着娇艳的五官也显出几分阴沉。
而她的声音却是柔柔的,带着一种格外违和的关切。
“王妃,刚刚近街旁的药铺掌柜的令人来说,这位陆大夫身边的丫鬟去药铺里抓了催产的福胎饮,掌柜的担心出了差错,特意差人来告知。妹妹得知此事,立刻赶了过来。”
她看向陆瞳,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郡王的子嗣!”
“我没有谋害贵府子嗣,”陆瞳并不打算独自承担孟惜颜的怒火,“催产药是王妃自己的主意。”
裴云姝满面是汗,扶着肚子,在芳姿的搀扶下怒视着孟惜颜,“是我的主意。孟惜颜,我腹中胎象不稳,有中毒之迹,所以请陆大夫替我催产,以保全婴孩,你滚出去——”
孟惜颜眸中阴鸷一闪,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王妃真会说笑,医官院的医官隔三差五地上门,从未查出王妃中毒,怎么一个小医馆的医女还诊出了王妃婴胎有毒?”
她抬眸看向陆瞳,语气森然:“我看,是这个女人妖言惑众吧!”
毫无证据的指控,明明白白的嫁祸,如果不是这位侧妃张狂到过于愚蠢,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打算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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