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冯策看也未看:“都是伺候主子的,行什么礼,别折了我的寿。”
花姨娘笑道:“时丫头是不太懂规矩,来,冯爷看看她,她你总认得吧?老太太最喜欢的怀夕丫头!从小就是最拔尖儿的那个,现在也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怀夕朝冯策微微颔首:“老太太交代了,叫我从此伺候世子爷……要比伺候她老人家时还尽心。”
花姨娘殷殷道:“冯爷,开开门吧。阿墨旧伤未愈,你还想让他再添新伤不成?”
冯策有了片刻迟疑。谁也不知道惹怒了秦老太太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趁他愣神,花姨娘朝两个婢女使了眼色,直接绕开他朝里走去,冯策立马阻拦,她扬高下巴喊道:“我奉的是老太太的口令,谁敢拦我?!冯策,别忘了你是老太太的人。你看不起我没什么,你敢不尊重老太太吗?”
冯策虎眼圆瞪,紧紧跟上,警告她别乱来。众人就这么一路你相持着过了前院。将到主屋门前时,主屋的门豁楞一声被踢开了,众人立刻噤声停步。
幽暗灯光下,门内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宋砚手里持着一柄半丈多长的重剑,看向花姨娘:“老太太的口令?”
花姨娘下意识往后退,两个丫头跪下了,朝宋砚叩首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宋砚仍直视着花姨娘,步步走来,剑身反射雪白月光,寒意泠泠。
“爷,我拦了,没拦住……”冯策低声道。
宋砚已在那两个婢女面前停了脚步。
时媚看着眼前的云头靴,大胆地抬起那张如花般娇媚的脸:“爷,奴婢是奉……啊!”
“砰”的一声,一个眨眼的瞬间宋砚手中的剑竟已深深插进了金砖地里,雪亮的剑身映着时媚那张惊惧的脸。只差一点点……就把她的鼻子削下来了。
时媚抖如筛糠,几乎要晕死过去,一旁的怀夕死死咬住下唇,才控制住不尖叫出声。
宋砚手一提拔出了剑:“滚。”
时媚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怀夕伸手把她捞起,低头后退,直到出了院子。花姨娘的脸色已经白了,色厉内荏道:“不,不是我非要往世子院里塞人,是老太太的令!您吓唬丫头们有什么用?没有她们,明儿还有会别人……”
宋砚没理会她,冷着一张脸,持剑往碧霞阁的方向走去。冯策彻底慌了,追上去:“爷,您拿着剑干什么?别冲动啊!”
宋砚停步,语气平淡:“冯策,你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
“属下当然是,是您的属下……”
“那就不要拦我。”
“您到底要干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您犯下大错!”
“我没疯,我犯不了大错。可我快疯了。我如果疯了……”宋砚眼中出现了一抹迷茫,语气迟缓,“有什么关系,疯子的孩子,当然也该是疯子。”
宋砚继续往碧霞阁行去,不断有人想上前阻拦,都被他以剑挥退了。等他站到碧霞阁前时,身后已站满了府卫。宋津拎着长鞭蓄势待发,宋潭宋清宋河等人也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他。
碧霞阁的门紧闭着,里面无光无声,秦老太太早在一个时辰前歇下了。
冯策还想劝他:“主子,咱别置气了!这不过是件小事儿,您好好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不会不答应的!”
宋砚不理他,轻轻喊了声:“祖母。”
里面无人应答。
宋津在后喝道:“你个忤逆的不孝子,把剑给我放下!夜半三更扰你祖母清梦,枉她如此疼你!给我回来!你回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当什么都没发生……”宋砚喉间哽塞,他苦笑了一下,“娘不愿意嫁你,要逃逃不掉,你们当什么都没发生。娘被绑在床上怀了我生下我,你们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娘病了,疯了,恨我,不要我,你们还当什么都没发生……我没法做到,我不是你们。”
宋砚看向冯策:“一件小事吗?多大的事算大事。我娘的命,哪有国公府的脸面大,是吧。”
冯策被他凄惨的目光看得哽咽了,低头不语。
夜风潇潇,鸢鸟悲啼,国公府除了碧霞阁外,已是灯火通明。宋砚背对着百十号持刀持枪的府卫和怒意满面的父亲,以剑劈开了碧霞阁的门。
门内,秦老太太正静沉沉地坐着,手里慢慢拨弄着佛珠,刘婆子秉着一豆烛灯站在她身后。烛火随风轻晃,幽幽照在秦老太太苍老的脸上,把她照得形如鬼魅。门破开的那一瞬,她抬眼看向门外的少年,月光照在他身,纵使他手里持着一柄杀气腾腾的太合重剑,也映得他干净如斯。他正恨恨地望着她,秦老太太恍惚了片刻。
她抿了唇:“阿墨,你要杀祖母吗?你忍得下心杀吗?”
“我不杀你。”
“那你要杀谁?”
“杀那个事事都只能听你话的阿墨。”
秦老太太闭了闭眼,语气柔缓道:“好孩子,别闹了。冯策,你过来,说说你的小主子今儿是怎么了?”
冯策看看她,又看看宋砚,犹豫道:“爷不愿收那两个丫头入房……”
“哦,这点小事。”秦老太太重新看向宋砚,“祖母知道你已经十七岁了,是大孩子了,不愿再事事都听祖母的了。花姨娘送的你不喜欢,回头你亲自去挑几个喜欢的好不好?这都有商有量的嘛。”
秦老太太想起他近日的行程,了然地笑笑:“你看上那个豆腐西施了对吧?祖母是不喜欢你跟那种不三不四的女子走得太近,但你要实在喜欢,祖母这么疼你,怎会不依你?择日便教人抬顶小轿迎她进府来,好不好?”
“我不要。”宋砚直视她,“我谁也不要。我是我,你们是你们。秦有仪,我不是你的阿墨,是娘的阿墨,你没资格管我。”
秦老太太的表情崩了一瞬,她暗暗运气,才勉强保持冷静:“你一定要与我离心?”
“我不要做你的阿墨。”
秦老太太站了起来:“你觉得我没资格管你,可你又有何资格不服我的管教?你吃的、穿的、学的,哪一样不是宋家的?当年我绑得了云韫素,今天就绑得了你!就像你说的,你娘是被绑着生下的你,你生来就是被我们绑着的,该被我们绑一辈子!宋津。”
宋津走上前来:“母亲。”
“把他带回去,好好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
“是。”宋津一挥手,府卫纷纷涌来。
宋砚回身,低声道:“冯策。”
冯策眉目一凛,颔首后一声口哨吹下,刹那间无数黑影从国公府四方涌来,持弩持箭高立屋檐之上。底下的府卫瞬间变了脸色,宋津大惊:“阿墨!”
宋砚以剑抵地,笑了笑:“真要杀起来吗?那第二天满城都会传遍国公府父子内斗互杀的丑闻。要杀吗?”
秦老太太气急大喊:“宋知墨,宋知墨!你到底在闹什么!我们国公府难道欠了你什么吗?你记住你姓宋,不姓云!”
宋砚背对着她,没应声。
秦老太太喊了半天,声嘶力竭。她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他们才是一家人,姓宋的一家人!为什么他总一心向外,为什么他这么恨这个家、恨他们?她哪一刻不是在为他考虑,哪一件事不是在为他做打算!她养坏了他……是太娇惯了吗?
秦老太太摆了摆颤抖着的手,宋津抿唇,让府卫们都退下。秦老太太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那么短,他的影子却被拉得那么长,长得已经和她的影子融到一块了。她轻声问:“阿墨,可以让那些人都退下了吗?非得把祖母逼死在你面前吗?”
他的影子一点一点从她的影子中抽离,投在院中的无数黑影也随他的举动悄然退回了暗处。他的影子跨过门槛,离她越来越远。走时他只说了一句:“别再管着我了,我是我,你们是你们。”
我是我,你们是你们。秦老太太无声地笑起来,一家人,为何要分彼此?
再度回到居竹院时,已是亥时时分,居竹院内外已形同两个世界,国公府的府卫与宋砚的暗卫仍在暗中对峙着。宋砚遣退仆从,在窗前望着月亮坐了一会儿。渐渐地,他感觉全身脱力,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
惨白的月光笼盖着他,凌乱的发盖着他的脸。宋砚睁着眼睛,从袖中摸出那根已快被磨秃的簪子,摸索着对准了自己左胸上的小小圆疤。
他一点一点往里按,痛感使他清醒,血气使他晕眩。他抱紧自己,呢喃着:“娘亲,阿墨的爱不脏的……别不要阿墨。娘亲,娘亲,求你爱一爱阿墨……阿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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