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金大娘子见她在“用功”,跟张仙姑坐在对面屋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哎,真是个好孩子,我家阿彪要是能像郎这样省心就好啦。”
放在以外,张仙姑一准儿矜持得意地谦虚两句,此时只说:“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啦。”
两个女人互说儿女经,说着说着,张仙姑就发愁了:沈家不是个人!怎么能把婚事退了才好!等老养好了身子,我就跟她讲,花姐再好,也不能叫沈家这样的人家坑害了咱们!
这两个女人根本不知道祝缨在干什么。
祝缨埋头写了两天,期间不停地翻书,第四天上,金大娘子接待了一个从郑侯府里来的人,就喜盈盈地说:“他们快回来啦!!!离京也就百来里了!!!等七郎回来,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啦!你们可以放心回家了!”
张仙姑和祝大也都雀跃!
只有祝缨说:“那我去办点事儿。”
人都拦着她:“你又要做什么?”、“什么事儿不能等他们回来?”
祝缨道:“等郑大人回来我就得给他办事啦,怎么还能有功夫干自己的事儿呢?我得趁这几天把私事儿办了,不能耽误了他的正事儿。”
张仙姑道:“你什么事儿?”
祝缨道:“客栈掌栈的得谢吧?中人那儿也没再聊过,他给打了折扣的。我还得再买点儿东西——咱们的钱还有吗?”她数了几件小事儿,最后说,“我自己也还得向王京兆道个谢,见不见得着另说,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金大娘子道:“那叫来福跟着你。就怕京兆衙门不好进。”
祝缨一口答应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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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说要见王云鹤,就有办法见到。王云鹤升了京兆尹,他的家眷也得搬进来,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儿。翻一下金家的黄历,祝缨就猜着王云鹤的家眷哪天搬过来了,蹓跶到了府衙后门那儿,果然王家人正在搬家。
京兆前衙,有人给王云鹤家搬迁道喜暖宅,后门进进出出的仆人、杂工很多,门路就好走得多了。
祝缨看王云鹤的家当虽然也是成套的模样也不错,却不怎么奢华,甚至不如住她对面牢房的虞立安的用器精致。看管家模样的人,也不收凑上来的人的红包,还赶走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走走!行贿行到这里来了!是要坑害我们大人吗?”
她就有数了,告诉管家:“先前蒙京兆大恩,现在来还报。”将写的厚厚的一叠纸向管家展示了一下。
管家要接时,她又收到了袖子里。
管家道:“你莫要钓我。”
祝缨转身就走,管家道:“小郎君,且慢!”
他还是上了钩。
不多会儿,管家就出来让祝缨进后衙。祝缨让来福远远的看着后门,如果天黑了自己还没出来,就赶紧去找金大娘子,然后才进的后衙。
后衙一间屋子里,王云鹤已经在里面了。
王云鹤道:“我见你眼熟。”
祝缨跪下,将写的东西双手呈上。管家接了,递给王云鹤,王云鹤一边翻一边说:“你是有什么冤情要诉……嗯?!!!”
祝缨写的东西很多,开篇就是同监那个斯文男子为拉生意对她吹牛的事情,一桩桩都是这讼棍自述的案子。虽有夸张,件件却都有依据,祝缨坐牢这些日子旁敲侧击与其他犯人证实,又对照律书将能确认的这讼棍助恶人脱罪的都默写了下来。
这样的案子就有十几桩。后面又有她记下的同监犯人述记,有她认为有冤情的,也有她认为有罪责的,一一梳理。
祝缨道:“前两天您才将我从京兆狱里放出来,我感您的恩,想帮您。您蒙圣恩得擢京兆,想必也想答皇帝的。这东西交给您,我心里就算报恩了,也能助您报您的恩。您要觉得这个没用,也不必告诉我,我只当自己有用了。”
王云鹤看这字是丑得紧,然而条理清晰。世人对“写”有诸多误解,以为背下字来就是会写了,其实,能够条理清晰地描述事件,至少证明头脑是有逻辑的,这个标准许多人是达不到的,让他复述个话都能复述得颠倒四丢失许多关键信息又记错许多内容。
王云鹤看看字纸,看看祝缨,他想起来了:“是你!”
祝缨又对他磕了个头,爬了起来:“我的心愿了了,愿您能一直做个好官。”
王云鹤道:“你通律法?读过书吗?”
祝缨摇摇头:“没认真读过,看过一点律书。”
王云鹤将那叠字纸一收,严肃地说:“你该认真读些圣贤书,不该钻进这些律条里!我看你写的这些,条理清晰,然而离圣贤道远。年轻人,不要走错路!你该读经、读史!不该钻研科条,乱了心智。你心中尚能辨是非、明善恶,知道为人写出冤情,不要消磨了这份天真性情!”
祝缨失笑,一摊手:“没钱。”
王云鹤觉得很奇怪,祝缨这打扮不像很穷的人,家境至少也是个小康。他愈发板起脸来:“胡说!”
祝缨道:“真的。谁不知道读书好?我还得养家糊口呢。书都是偷听来的。”
王云鹤道:“读过什么书?”
祝缨对他印象还不错,也答了。王云鹤抽了几条《论语》又抽了几条《孟子》再抽两首《诗》,祝缨都背了出来。王云鹤让她再讲解,祝缨就将自己听过的塾师的话背了出来。王云鹤道:“胡说八道!哪个村塾野书生教的?!”
亲自给她讲了一阵儿,问道:“懂了么?”
祝缨听他讲的,比塾师不知道高明多少倍,虽然有几处不赞同,仍然复述了一遍。王云鹤大惊:“你要没钱,我助你读书就是了!不可荒废学业!”
祝缨道:“大人,我不止没钱读书,是连吃饭也没钱的,全家吃饭的钱都没有的。”
王云鹤道:“那才用多久?”
祝缨道:“照您说的这些高深的学问,我还得学个十年。我得养家,不能单靠您,且我已经有了去处,不能失约。”
王云鹤道:“是谁?什么去处?我与他讲!”
祝缨不肯对他讲,只摇头:“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见到您,到时候您就知道。”
王云鹤十分惋惜地说:“不提进士科,你读个明经科呢?那个容易,也可为国效力,仕途艰难一些也是正途。学问一道,修身养性,不在你考的是哪一科,只要一心向学,心向圣贤,终有所成的。”
“那也得个年五载的呀,耗不起,也没那机会。”
王云鹤犹不死心,说:“你既通律,明法科也是可以的。君子不器,不自弃!”
“明法科?”祝缨知道个进士、明经,这个明法是个什么玩艺儿?她的好学之心又起了。
王云鹤道:“你既读过书,怎么连明法科也不知道了?”又给祝缨讲了还有明算科之类,同时讲了各种学校的等级,以及贡士科考之类。
说完了,喘一大口气,才说:“明白了么?”
祝缨复述了两句,他就摆手道:“我知道你都记下了,你……要读书啊!读书才能明理。”
“我要是不配读书呢?还要写祖宗代,我家啊,我只知道连我才两代呢。”
王云鹤一怔,道:“只要不是贱役犯人之后,终究是有机会的!即便是,也当修养自身,以近君子。”
祝缨认真给他磕了个头,说:“您是好人。”
“你!”
祝缨爬起来就走了,来福在后门那儿等了她有一阵儿了,迎上来问道:“郎,怎么回事?”
祝缨低声道:“牢里有些人的事儿得做个了结。”
来福见她兴致不高,一路也不敢说话,跟着她,看她又去包了点点心,先见了客栈掌柜,又去眼中人打了招呼,问中人打听有没有便宜的鬼屋要卖之类,最后回了金宅。
金大娘子又有了新消息:“他们明天就回来啦!可算盼来了!”
张仙姑和祝大也觉得靠山回来了,都跟着一起开心。
祝缨了跟着微笑,吃了晚饭回房躺在床上,好一阵儿还没睡着。
她见过知县、见过知府、见过两位钦差、见过两位副使、见过宰相公子,如今又见京兆。八个官儿,只有一个人对她说:你的资质该读书走正路,不该荒废,如果有困难,我可以资助你一二。
八个官,始见一君子。
祝缨拉高被子蒙住了头,慢慢地睡着了。 正月十五雪打灯,到了十六这天,天居然晴得不错。晴空之下,万物压着一层白雪,都显得极有诗画之意。
祝缨的囚服罩衣已经脱了,抱着个小包袱站在大狱面前,一时没有控制好脸上的表情,露出点似笑非笑又有点哭不出来的样子。
年轻的狱卒送她出来,从后面碰了碰她的胳膊说:“怎么?放出来了,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快点回家去吧!赶紧的,以后躲着点儿那些贵人,别再叫抓了进来啦!以后要是落到别的狱里,也没有我和老叔这么好的人肯照看你啦!”
祝缨抹了一把脸,表情恢复了平静,抱着包袱问他:“牢头挨打了吗?”
狱卒道:“你盼他点好的!”又有点丧气,“大人说,先记下了,戴罪办差,要是办不好,一并处罚。连我也是这样呢!”
“那就没大事儿。”祝缨说。
狱卒摇头道:“不是的,别的大人这么讲,多半就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这一位可不好说。”
“不会吧?”
狱卒道:“害!怎么不会?头先刑部出的偷换死囚的事儿知道不?”
“那事儿不是已经办完了?钟钦差都结案了。”
狱卒一声冷笑:“那个事儿,主谋是几个文吏,你猜怎么着?他们干的事儿,叫我们一起吃瓜落,他们好歹赚了钱,享受了几日,我们这些苦哈哈的,一天到晚守在狱里,年轻轻轻的关节都有了病,不过喝点他们的剩汤,挨的罚却不比他们少!好容易案子说是结了,得把之前的损失捞回来吧?这不,又来了这位大人。”
他也是憋得狠了,刚才还催祝缨早点回家,现在又在外面跟祝缨唠叨上了,说上了瘾还说:“罢了,我给你送回家去吧,免得你半路上再叫人给抓走了!就算有人抓了你,我还能知道,给你爹娘送个信儿。”
祝缨道:“多谢。”
一路上就听狱卒说了许多他们的门道,什么“好处没几分,挨打比别人挨得还多”之类。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明明刑部出过问题,应该整顿了,这狱里还是有点乱。无非是之前损失了,现在得补回来。
祝缨要往金良家去,狱卒也给他送到了。
到了金良家门上,祝缨一敲门,里面来福问:“谁呀?”一面打开了门,看到了祝缨都不敢认:“您是?”
狱卒骂道:“怎么不认识你们家小郎君了?狗……”
祝缨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对来福说:“是我,祝。”
“哎哟!您怎么出来了?!!!”来福门也来不及关,飞奔进去一路大喊,“娘子!娘子!祝大官人、张大娘子!郎回来啦!放出来啦!”
连金良那个儿子金彪都出来了,一齐围观祝缨,祝缨把包袱交给来福,先对金大娘子道了谢。金大娘子道:“哎哟,别来就好!快,跟你爹娘进去好好说话!哎,丫头,烧热汤!找新衣服,给郎换上!”
祝缨道:“那个先等等,给我烧个火盆儿吧。”
张仙姑握着女儿的手一直流泪,听了这话赶紧说:“对对!跨个火盆,辟邪!”
祝缨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也是该祛祛晦气了。”
那边金大娘子又拿了拿来给狱卒,狱卒也收了,笑道:“我跟老已经很熟啦,本不该收你们的钱,不过这是好事儿,是喜钱,我就得拿了!”
金大娘子道:“那是该拿的,家里这个样子我就不招呼你啦。”
狱卒道:“我也还有别的事儿呢,你们好好一处过日子,这几天先别出门儿啦!”
金大娘子与他寒暄几句,狱卒抱着钱高兴地走了,留下金大娘子等人围着祝缨问长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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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仙姑一个劲儿地问:“没受亏吧?没受亏吧?怎么出来的?”
祝大说:“他才回来,你叫他跨个火盆儿,喝口水再说话!就你话多!”
金大娘子就张罗着叫人再多点个炭盆出来放在门口,又叫收拾了烧热水好歹给祝缨洗个澡、洗个头,这一身的味儿……不说也罢。
祝缨要火盆不是为了跨的,她根本不信这个,不过其他人都是好意,她也就顺着他们来了。
先在自家两个神棍一阵也不知道灵不灵的叽叽咕咕里跨过了火盆,然后说:“我是出来了,京兆狱失火引来了京兆尹王大人,问了囚犯,听说我是不明被冤枉抓进来了,他弄明白了事儿就把我放了出来了。
火盆先别拿出去,都先别抓着我啦,我这一身又是虱子又是跳蚤的,捉也捉不干净了,脏衣服都拿火盆烧了吧。我先洗个澡、篦篦头再跟你们说话,别叫虱子爬你们身上了。”
张仙姑道:“好好好!”
金大娘子心道,原来郑侯府里的力没使到,念头一闪而过,扯着金彪:“你别搁这儿裹乱了。”自己去后面张罗热水之类。
张仙姑想扑上来哭,被祝缨给制止了。他们一家口住在金家前院的一处间厢房里,里面拢共一张床,住个张仙姑和祝大是足够了。祝缨进了房里一看,布置得比自家租的那个房子还要好些,门上挂着厚帘子,正月里,取暖的炭盆还没有停。
屋子里头堆满了东西,她认出了一些是自己入狱前置办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撂着她那少得可怜的书本笔纸之类。
轻轻地叹了口气,祝缨除了帽子和外衫。
张仙姑接了女儿的脏衣服,也不觉得好东西烧了可惜,一边亲自引了火提在大炭盆上烧着,一边对祝大说:“孩子大了,要洗澡,你避一避。”
祝大把门带上了,祝缨说:“这皮袍子还是干娘给置办的呢,就穿了这一阵儿……”
张仙姑道:“她是个好人,你也别心疼物件儿啦,你又长高了一些,这衣裳就是好好的你也穿不上啦。包袱里还有一件,你要想她了,就把那一件好好留着。”
祝大四十来岁,张仙姑比他小一点也将近四十了,两个人都不是受了伤就很容易恢复的年轻了,祝缨看着祝大走路仍一瘸一拐、张仙姑手背上、脸颊上还有一点擦伤的痕迹。
祝缨垂下了眼睑。
不多会儿,热水也来了,大浴桶也搬来了。金大娘子道:“叫来福伺候着吧。”
张仙姑哪里肯?挡在女儿面前说:“还是我来吧!”
金大娘子心道:哎,都是当娘的人,好好的孩子受了这无妄之灾,换了我,也不愿意离开了。就说:“那好,来福,去担热水来!”又取了自己洗澡、洗头的家什来说,“别嫌弃,都是家里日常使的,大正月的,好些店铺没开张,现买新的来不及。”
张仙姑千恩万谢:“哎哟,这是哪里的话?有得使就谢谢啦,哪有嫌弃的?”
金大娘子也不好看个“年轻男子”洗澡,很快又离开了。
屋里,祝缨继续一件一件的脱衣服,张仙姑就一件一件的烧,一边烧一边说:“诸恶退散!”祝缨将身体沉进大浴桶里,略烫的水将她整个身体包裹住,皮肤很快就烫红了,舒服极了!
张仙姑烧完了衣服,又拿了个小桶过来给祝缨洗头:“哎哟,这哪是起绺呀?这都结成块儿了!”一边打湿头发,一边念叨,又说,“金大娘子真是个好人啦!哎,她这洗头的是皂角弄的么?还有香味儿哩!比你干娘使的还好。唉……你干娘也不在了……”
祝缨把脖子枕在浴桶边上,脑袋伸在外面,张仙姑给她洗了遍才不见黑水了,最后一遍再上了金大娘那个带着香味儿的洗头发的膏子的时候,才见出洁白的泡沫来。张仙姑道:“哎,给人家快用完了。等会儿得买个新的赔给人家。”
祝缨道:“唔。”
张仙姑又拿篦子给她篦头发,篦下来的虱子抖到火盆里,烧出哔哔剥剥的声响:“你好好泡着,一会儿给搓泥。”
篦了头发又给她洗脸,用的也是金大娘子的香露。
祝缨自己搓了搓脸,又搓身上,张仙姑道:“转过来我给你擦背。”
中间也是换了一次水,祝缨披着大浴巾,祝大亲自把水送了进来。
再次泡进浴桶,祝缨说:“没见着花姐,是吧?”
张仙姑一直手脚不停、嘴不停的,这会儿终于哭了出来:“我知道,不是花姐的事儿,得是她家里那些人弄的鬼!”她抽着鼻子说,“咱们挨打受骂不是常有的吗?我就是怕你出不来……”
祝缨张开了眼睛,说:“以后不会了。”
“哎……”张仙姑说,“要不,咱们这官儿也不做
(本章未完,请翻页):第47章 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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