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着辞职回家的地步,还是司马炎出来打了圆场,说庾纯是酒后失言,醉话不能算话,才算蒙混过关。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庾纯的气是为任恺撒的:当初贾充指使小宦官成济杀掉高贵乡公曹髦的时候,任恺和庾纯就都记下了这一笔,心里一直不爽,就等着找机会发火呢。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贾充开始报仇了。任恺是侍中,天天待在皇帝身边,实在是大威胁。于是贾充建议说,把任恺调到吏部去搞人事工作吧,管选举。司马炎乐得看他们互掐,行呗,就这么着。不久之后,任恺就被贾充找了个“奢侈”的理由弹劾了。
在经过了背景和贾充比较接近的卢钦的过度之后,下一任吏部的部长谁来做,成了个大问题。皇帝于是想到了山涛。任恺调任吏部尚书之前,这个位置司马炎本来就准备留给山涛的,但是山涛却借着母亲去世的理由跑回乡下去了。
看看他这些年的经历,简直就像是躲着官,生怕一不小心被套上乌纱帽似的:他先是在外省兜兜转转的又是做冀州刺史,又是在曹魏旧都邺城做市长,这样过去三年,山涛被召回首都做侍中,跟着皇帝做秘书。他又先后被任命为尚书、太常卿,但是都没到任,最后因为母丧回了老家。这些年正是任恺和贾充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是羊祜在前线练兵的时候。本来名士们的领袖山涛羊祜好像约定好了似的集体失踪,却不妨碍朝中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政争,让人不得不怀疑,山涛这些年在外面兜兜转转,是有意避嫌,显示他不偏不倚的立场,让当政的贾充找不到挑剔他的理由。
在任恺被贾充逼得败退的时候,山涛终于就任吏部尚书,回到了帝国的行政中枢。
这时候,朝中除了争论已久的打不打吴国的问题之外,又冒出来一个到底是选司马炎的傻瓜儿子司马衷做太子,还是让原先差点挤掉司马炎做太子的司马攸如愿以偿的大问题。但不管争论的是什么问题,总会分成贾充一派,反贾充的一派。在这些本来应该就事论事的问题上,延续了党争的一贯风格——你反对的我赞同,你赞同的我反对,没有什么道理,就是看你不爽。在平衡两党实力对比方面,管选举的吏部尚书是个关键位置。可是吏部尚书山涛又“怂”了:一遇到人员空缺他就拟好几个人的名单交给皇帝陛下审阅,皇帝陛下会拉着贾充一起商量一个人选。他这个众望所归的吏部尚书窝囊得让名士们恨不能踹他几脚。
可是谁也没注意到,悄悄的,朝廷里的人员变动忽然热闹了起来。因为和贾充吵架被免官的庾纯又悄悄地去国子监做了祭酒,掌管了皇家读经学院。被贾充搞下台的吏部尚书任恺到了首都所在的洛阳去做了河南尹。大家慢慢对山涛的推荐名单琢磨出一点道道来,他的推荐似乎处处都是针对着贾充。
处处示弱的山涛这会儿显示出了“怂”之外的本色,不显山不露水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山涛从他竹林朋友们的遭遇中得到了一个启发:必须按着政治游戏规则来,反小人不反皇帝,争取最大程度的舆论自由。山涛这招很高明,当整个政府都由名士一派的人卡位的时候,他们的追求也就会成为主流,皇帝是谁都没有关系。在主管吏部的这九年里,山涛竭尽所能地把原先被遗忘在政治舞台之外的名士们塞进政府。先是许允的儿子许奇,再是嵇康的儿子嵇绍,搭着司马炎平反冤假错案的政策顺风车,山涛恰到好处的提名成功率很高。
同时,山涛也免不了要提防着贾充的暗箭冷枪,比如说咸宁四年山涛提名阮咸做吏部郎的事情。
这件事情之前,山涛一路升官,从尚书右仆射一路升到左仆射,主管选举,风光正好。面对名士阵线在选举事情上越来越强的实力,贾充决定必须安插一个人在吏部。山涛提名阮咸做吏部郎的时候,贾充提名了另一个人:陆亮。
烫手山芋又抛到了司马炎的面前。这个时候司马炎还真有点为难,一方面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另一方面,伐吴的准备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这一仗是一定要打的,所以必须驳一驳贾充的面子。但老是打压贾充难免让名士们得意忘形。况且这个阮咸,喝起酒来比他叔叔还要疯狂,虽然山涛力保他说这个人简朴又没有私心,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好。干脆就先卖给贾充一个面子吧。
于是陆亮成了吏部郎。
山涛看见这个结果,心里面非常不爽。对于这种事情,山涛有他自己的准备:他随时准备着辞呈,贾充惹到山涛的底线,山涛就跟皇帝要求回家。每次都有让皇帝没法拒绝的理由。这回,山涛立刻上书,说他侄子媳妇死了,要回去。
司马炎当然明白山涛的意思:只要他不想干了,他家里就一定有人死了要他辞官回家。先是母亲,这回七大姑八大姨连侄子媳妇都出来了。皇帝赶紧下书,劝了一下,不给走。山涛不肯卖皇帝这个面子,坚持要辞职。来来回回十多趟,丞相白褒看不下去了:山涛不干就算了,没人要逼着你。要求皇帝准山涛回家拉倒。但是皇帝是绝对不能让山涛走的,一走这好不容易的平衡就又打破了。于是司马炎下诏说,山大人年纪大了,遭逢这样的事情太辛苦,体力不好,所以才迟迟不上班。你们去看看他,如果还没恢复的话,就把他用车子接去办公室吧。
山涛虽然罢官抗议没成功,但是也在皇帝这里搬回一局,输得不难看。况且下一年晋国伐吴,贾充在一堆主战的大臣间被司马炎赶鸭子上架做了总指挥,大家各有输赢,也不丢人。
名士阵线和礼法阵线的斗争一直持续到贾充去世。这之后,大家几乎都接受了玄学家们的生活态度,悠然深远。但是却又开始往虚无的深渊滑下去,未必是嵇康他们所期望的活法。
对于一直活到太康四年的山涛来说,正始年的腥风血雨,魏晋禅代路上的无数浅滩,他都安全地站对了地方。还能够在泰始和咸宁年间为自己的朋友们做一些立身保命的事情。想想景元三年死在司马氏刀下的嵇康,他总算对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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