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万岁再用。”雍正笑道:“罢了罢!这个地方这时候儿还会有人害朕?况且五哥他们还能不派人在厨下监厨?”说着咬了一口饽饽,端起汤来用羹匙舀了一口汤尝尝,不禁赞道:“好汤!朕竟没有尝过此味!——怎么做的?”
武明笑道:“其实做起来并不烦难,碎花生米、核桃仁儿、芝麻用清油炒炸熟了,加上精盐白面不停地炒,都熟透了起锅。平常价用,只滚水冲着拌匀就好——我们每日在河工,吃夜宵就是这一味,省时省力充饥充渴……”雍正边听边喝,已是喝了一碗,指着食盒子道:“朕就喝这油茶。这鱼,这些点心赏了德楞泰和五哥。武明叫厨子用心用意给朕做些油茶,把配料法子抄给御膳房。朕看,熬夜时用一碗油茶比什么都强——张衡臣、田文镜,你们也都吃一碗!”
田文镜今晚好像做梦似的,事事出乎意料,巡河堤碰上皇帝本来是体面事,受了表彰却也挨了砸,回事儿回一件驳一件,竟是自己一无是处,批评得狗血淋头却又蒙赏油茶!他心里一盘浆糊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想不明白该怎么应付这个捉摸不透的至尊。接过汤碗小心翼翼沾了一下唇,刚要说“好”,却听雍正问道:“邬先生安否?”田文镜吓得手一颤,滚热的油茶烫得手指头钻心价痛,糊里糊涂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雍正,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晓得。
“辞退了?”雍正却似并不惊讶,慢条斯理喝着茶汤,问道:“为什么?是有撞木钟,上下捣鬼,手长么?还是文章不好——以前你递进的奏议,都是他的手笔吧?满看得过去嘛!”
邬思道这人什么样子,张廷玉也没见过。只是断断续续有些风闻。他为相二十余年,轻易不与阿哥打交道,一向听了只当齐东野语笑而置之。今日雍正亲口问出来,才知道前头那些传闻草灰蛇线不为无因。却不知道邬思道何以不做官,却先入山西,再进河南幕府,只当一名师爷?思量着,听田文镜笑道:“邬先生文章是好的,也从不替人关说官司钱粮。只他是个残疾之人,许多事料理不开。况且,定打不饶每年要奴才八千两银子。奴才把他和别的师爷摆不平,又觉得他要钱太多,只好礼送回乡。邬先生自己也情愿的。……”
“这样的好师爷,八万两银子也值。”雍正淡淡地说道,“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你既不用,别人或许就用也未可知——这事与朕无干,你也不用为这事不安。朕确是对邬先生知之甚深——昨日李绂请见,说起他,又说自己身边缺人。朕不过随便问问罢了。”说罢又喝油茶。
田文镜已经蒙了,天子亲问起居!而且一口一个“先生”绝不提名道姓,这真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师爷”!此时田文镜才真懂了李卫那封白话信的意味。邬思道对自己既不倨傲又不在乎,原来后头居然有这么大背景,匣剑帷灯令人不测啊!陡地想起,诺敏的“天下第一巡抚”称号,顿时心乱如麻。正想着,张廷玉缓缓说道:“邬先生不是凡品,是无双国士,请贵抚留意。他身有残疾,不便做官,在下头做些事,荣养身子,八千两银子算是很廉的了,你的别位师爷,暗地里收项恐怕远不止这个数呢!我为相这多年,情弊还知道些的。”
“不讲这件事了,这是饭余闲聊。”雍正笑着取出怀表看看,已是寅正时牌,听听外头雨声似乎小了些,遂起身舒展一下身子,对田文镜道:“朕今夜就要启程,顺流到下游看看,然后就回北京。河南这地方重要,却又贫穷,朕把他托付给你,自有朕的深意。不但黄河要一步步料理好,更要紧的是吏治。吏治不清,什么也谈不上,萧何定刑律三千条,还要官来办。朕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能指望圣祖爷那样坐六十一年天下,但在位一日,必定遵先帝遗愿,兢兢业业把这事办好,不愧于子孙后代。只管猛做去,如今宽不得,容不得。宽猛相济是吏治的办法。朕不愿学朱元璋,贪官墨吏拿住就剥皮,但朕更不学赵匡胤,不肯诛杀一个大臣,弄得文恬武嬉,江山七颠八倒!”说着便徐步出来,守在外头的高无庸一干太监连忙备雨具,却是德楞泰伏身背了雍正,一大群众簇拥着冒雨下舰。田文镜直送到岸边,看着雍正登舟,这才知道,安徽巡抚、山东巡抚、李绂,还有范时捷都扈从在船上。
田文镜乘八人绿呢大官轿打道回到开封城天已大亮。昨夜一场大雨来得快去得骤,潘杨湖龙亭一带水漫出岸,中间三丈余宽的夹堤只剩了一线之地,他绕道巡视一遭,街上的潦水有的地方漫过脚脖,有的地方有没膝深,家家户户都有汉子们盘了辫子打了赤膊用铜盆从门槛里向外戽水。有几处倒塌了房屋,叫过里长询问,并未伤人,田文镜方略觉心安,正思回巡抚衙门,猛听轿前一个女人嘶声凄厉哭喊道: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惨厉的哭叫声带着颤声和呜咽,激得昏昏欲睡的田文镜浑身一个激凌,接着便听前头衙役们怒喝:“不许拦轿!那边就是开封府衙门,到开封府去!”那女人似乎不肯离开,在衙役的怒喝拉扯中号啕大哭:“天杀的!你们就这么凶!如今的开封府没有包龙图啊……”
“住轿。”田文镜心里一动,用脚顿一顿轿底,大轿落了下来,立时轿里便浸满了泥水。田文镜哈腰出轿,果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蓬头垢面,浑身泥水跪在轿前,见田文镜出来,爬跪几步连连磕头,哭叫道:“大老爷为我做主……我男人叫人冤杀在葫芦湾已经三年,凶手……也知道……整整告了三年,没人替我伸冤呐……”她泪水滚滚淌着,说得语无伦次,悲凄哽咽不能成声。田文镜看看周遭围上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皱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状子吗?”
那女人用衣袖揩干泪水,抽咽道:“民妇晁刘氏,状子三年前已经递到开封府衙,起初准了,后来又驳了。又告到臬台大人那儿,臬台又叫开封府衙审,凶手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可怜我寡妇,带着孩子串衙门三十顷地五千两银子都填进去了,硬着心不给我公道啊……昨儿大雨夜,一起子人又闹我家,把我的儿子也抢走了……我的娇儿呀……你在哪里?老天爷,你昨晚打哪儿响的雷,怎么就不击死那些挨千刀的呀?啊……呵呵……”她口说手比,又放了声儿,满是泥水的手合十,仰首望天,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浑身激战着像一片在秋风中抖动的枯叶,连两旁呆听的人们也隐隐传来啜泣声。田文镜心下也自凄惶,转思自己也是刚从开封府升转的,怎么过去就没听说这个案子?想着,问道:“我就在开封府衙,怎么没见你来告状?”晁刘氏呜呜地哭着,说道:“前阵子民妇已经死了心,家也破了,产业也没有了,守着儿子屈死不告状……没承想他们又抓走我的儿子……我的儿啊……!”她疯子一样,用白亮亮的目光盯着田文镜,双手神经质地痉挛望空猛抓。大白天,灿灿晴日下,田文镜竟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案子我问。”田文镜心知这案子蹊跷,暗自打定了主意,“你放心回去,找个先生写张状子直递巡抚衙门姚师爷或者毕师爷——你现在住在哪里?”晁刘氏捣蒜价磕头道:“大老爷您昭雪这案子,必定公侯万代!民妇住在南市胡同亲戚家里,明日准就把状子递给姚师爷!”
在人们纷纷议论声中,田文镜从容升轿而去,直到巡抚衙门仪门才下来。正要进去,一个衙役在身后道:“田老爷请留步!”田文镜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李宏升嘛?什么事?”李宏升看看左近无人,凑近了田文镜,小声问道:“大人真的要问这案子还是要批到别的衙门?”
“唔——唔?”
“要批到别的衙门,奴才就没的说了。”
“我亲自审,亲自问,亲自判!”
李宏升目光霍地一跳,说道:“要是这样,这会子就派人把晁刘氏抓起,也不要收监,就监押在衙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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