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图军门。刚从北京来,要见诺敏传旨。”
“扎!”那门官胆怯地看了看图里琛,叩头说道:“没有接到滚单,不知钦差大人驾到,请图军门暂候,卑职这就去禀报诺中丞。”
“不用了。”图里琛点点头说道:“我不爱那个虚礼,所以一路都不用滚单勘合。你也不用禀报,我自己进去就是。”说罢转脸将马鞭子扔给一个随从。那门官这才看到,图里琛从左耳到颏下,有一道四寸多长的刀痕,在焰火光下闪着可怕的殷红的光。他还想请示什么,看了看图里琛倨傲得目中无人的神情,嗫嚅了一下往后退去。
图里琛不再说什么,雪亮的马刺在石板道上发出叽叮叽叮的金属撞击声,迤逦来到仪门前,就着灯看时,楹联上写着:
简命驻并州,感频年捍患御灾,创者立、废者兴、教者深、养者厚,寝食弗遑,纯以济民尽臣职;
使君统晋省,听百姓歌功颂德,良己安、顽己化、劫己转、岂已登,贤劳备至,力能造福契天心。
不知怎的,图里琛嘴角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回顾左右说道:“诺敏大人当得起这两副联语,这志向不俗!”说罢便旁若无人地进来。
巡抚衙门内衙正在元宵消夜,西花厅前一片空场上,几十个清客相公,一大群师爷,众星捧月般将诺敏簇拥在中间席上,觥筹交错人声嘈杂,一个个吃酒吃得红光满面。两厢笙篁齐奏,十二女伶一色罗襦绣裙,舒广袖,移莲步翩翩起舞,歌喉裂石穿云:
淡妆多态,更滴滴,频回盼睐。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记画堂风月相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待翡翠屏开,芙蓉帐掩,羞把香罗暗解。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图里琛混在家人里看时,诺敏斜坐中间,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甩在椅后,冠玉一样白皙的面孔上一双不大的三角眼,唇上漆黑的髭须恰似隶书的一个“一”字,穿着玫瑰紫猞猁猴皮袍,上罩黑缎珊瑚套扣巴图鲁背心,跷足而坐,双手随乐打着节拍。图里琛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是奉旨先私下看看诺敏这个人,然后再传旨的。见眼前这个诺敏,他实在想不出平日坐衙办差是个什么风范,居然在半年之内就把积欠了几十年的山西藩库处置得瓜清水白!正想着,见一个师爷凑到诺敏耳旁低语几句。诺敏坐直了身子,格格一笑说道:“这个邬思道,我不过瞧着年大将军和李卫的面子收留了他,月俸是头一份,又是个残疾,一点差使也不办,怎么倒吃里扒外?——田文镜私通的那个拿到没有?”
“拿到了!”那师爷一脸谀笑,凑趣儿道:“真真是个人间尤物——抚台要不要叫她……”
“不要。”诺敏摇头道,“先囚到签押房后耳房,等处分田文镜的旨意到了,一并连人证解往北京!”
图里琛觉得已经完成了雍正的“先看人后传旨”的差使,嘴一努,一个戈什哈立刻闯到席前,大声说道:“御前带刀侍卫图里琛前来宣谕!闲杂人员一概回避,着诺敏跪接!”几个女伶冷不丁的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慌忙闪了开去。诺敏一惊之下站起身来,却见图里琛双手捧着黄绫袱盖着的诏谕庄重地走到席前,忙笑道:“天使到了,我竟一点也不知道,有罪有罪。请大人稍候,我更衣就来——设香案!”图里琛微微点了点头,将敕书交随从捧着,也套上了皇帝赐的黄马褂,弹了弹前摆,走到香案上首南面而立,早见诺敏朝珠袍服疾趋而出,伏地叩头说道:“臣诺敏恭请圣安!”
“圣躬安!”图里琛朗声答道:“诺敏听旨!”说罢展读圣旨:
奉朱批:诺敏前奏甚明晰,甚为可嘉。山西之清理亏空可为天下一鉴。着发各省,会同督抚商酌效法。山西通省亏空二百余万,诸务废弛,今诺敏到任半年,料理清楚,钱粮分厘皆有着落,且将前任之愆,累及现任无辜尔各省封疆大吏,若肯如诺敏之实心办事,天下事何有不办之理?诺敏实可为天下抚臣中之第一者也!他省督抚当愧而效之。今着诺敏加尚书衔,赏单眼花翎以资奖励,钦此!
诺敏听了忙连连叩头,说道:“请图大人代奏,臣诺敏何德何能,受主上不次深恩,惟当以国为家,忠于厥职,定将三晋治理得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方副主上托付之重!”
这是早已和幕客们商量好的答词,雍正是个求实的人,拍马说不定拍到蹄子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套话也未必愿意听,不如实打实从自己差使上说,反而更惬圣意。
果然图里琛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双手扶起诺敏,说道:“圣上宵旰焦劳,一心求治。诺大人体贴圣心,果然是位能臣。主上夸你,不枉了圣祖栽培之恩,也难为年大将军举荐!”说着又问:“田文镜呢?”
“回钦差的话,”诺敏一脸庄敬之容,“田大人近日一直在藩库清点银账。今日已经清理完毕,听说上街看灯去了。”
“你看来并不介意田文镜挑剔山西省务?”
“因为一朝臣子,同事一朝天子。”诺敏恬然答道,“本来嘛,半年清完数十年积欠,难免有人疑惑。田大人办事认真,肯实地考察,为我辨清真假,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介意?不过……”
诺敏说着目视左右,叹息一声道:“文镜不该在清查亏空时,弄一个歌妓养在驿馆。弄得省城议论纷纷,这实在有辱官缄。我虽不计较,下头人却咽不下这口气,已经将那个女子拿到府中。这件事也要请图大人示下,怎么样周全了各方体面,又不至于使田大人有所误会。”图里琛绷得紧紧的面孔突然松弛地一笑,只有这一霎,才看得出他刚毅凛寒性格的另一面,竟带着一丝天真无邪的孩子气。在诺敏的导引下,图里琛也慢步向上席走,一边回答:“这是你巡抚职份里头的事嘛!我管你这些事做什么?你和田文镜为了亏空一事打钦命官司,已经朝野皆知。这点子风流罪过也只算锦上添花罢了。”诺敏一边陪着坐了,寻思着这个少年新贵这番似实若虚闪烁不定的话,说道:“我和文镜兄并无私怨,是文镜硬要挑剔,不肯放过。幸亏圣聪高远明查秋毫,不然,这‘冒功邀宠’四个字,诺敏如何当得起呢?”说着便笑,一边吩咐继续开筵。便见门上司阍的戈什哈进来报说:
“田文镜大人特地前来拜会钦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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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讳”即醋,商家开店忌讳酸,因改称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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