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是什么事?”
“二兄你只管说。”孟蕴还记得跟孟显保证,“只要你开口,我定能给你将事情给办妥贴了。”
孟昭看看孟显,又看看孟蕴,忽然觉出了少许挫败。
但他看了一阵,竟然暗下笑了笑,悄然放松了身体,只将身前摆放着的茶盏端了过来,慢慢啜饮着茶水,也施施然地听孟显支使孟蕴。
“我们既然想要让诸位服食五石散的世族郎君、女郎们对五石散生出抗拒,就需要让这些郎君、女郎们真切地看见五石散对他们肉身与神魂的影响。”
孟蕴郑重点头。
孟显继续说道:“如此,我们需要有一件能够映照诸位郎君、女郎们肉身与神魂状况的宝器。”
孟蕴再点头,她对孟显道:“二兄有什么主意,只管说道明白吧。”
孟显就道:“似这等宝器,我以为该得是宝镜最为合适。”
“宝镜?”孟蕴沉吟着。
“嗯。”孟显应得一声,“就是宝镜。”
“似这等威能的宝镜,安阳郡中不是没有,但数量甚为稀少,那些服食五石散的世族郎君、女郎们平常也很少用这样的宝镜去映照自己。”
“所以,我需要做的是”孟蕴若有所思地道。
孟显给她将话补完:“想办法让那些服食五石散的世族郎君、女郎们去照一照这样威能的宝镜。”
“不论是让具备这等威能的宝镜遍布整个安阳郡,好能让那些服食五石散的世族郎君、女郎们都能够照见这样的宝镜,还是将他们引着,照一照这样的宝镜,又或者是其他的办法”孟显道,“都可以。”
“只要让他们照宝镜就行。”
孟蕴正要点头,就看见另一边厢闲闲坐着的孟昭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抬眼看来。
“如果可以的话,”孟昭补充孟显的提议,“这些服食五石散的世族郎君、女郎们映照宝镜的时候,还有外人在场。”
孟蕴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些外人”她举一反三,“可以是心仪的女郎,可以是积怨的郎君,还可以是身份更为贵重的郎君与女郎。”
孟显沉吟一阵,却有些不甚赞同。
“这个不好吧。”
很让人下不了台的
孟蕴摇头:“正是要他们下不了台。”
下不了台,就不会想要见外人,就减少了他们之间再聚集在一处一道服食五石散的次数;下不了台,才会觉得羞愤,才会迁怒五石散,才更抗拒五石散;下不了台,才好让他们的家族出手,帮着控制这些服食五石散的世族郎君、女郎
孟显下意识地想要转眼,看向另一边厢的孟昭。
只是待到他的目光与孟昭的目光对上,他才猛然想起,这有外人在场的事情,根本就是由孟昭先提出来的。
孟蕴不过是受到了他们这位长兄的启发而已。
孟显一瞬有些无力,但还是想要缓和一二。
“天下没有不破风的墙,我们既然出手了,就绝瞒不过所有人去。当那些服食五石散的世族郎君、女郎们开始思考其中因由的时候”他道,“我们瞒不住多久的。”
到时候,他们可就是众矢之的了。
孟昭问:“但他们最终会感谢我们的。”
孟显看这孟昭,满脸“你在逗我”的怀疑。
孟昭笑了笑,慢悠悠道:“只要我们抢在他们发现我们以前,为他们传出有过则改的名声便就好了。”
孟昭看定孟显,语重深长道:“这天底下,没有完全的好事,也没有完全的坏事,只看各家的手段罢了。”
“人心,可是很微妙的东西呢。”
孟昭说着,将手中的半盏茶水饮尽,然后将那空空的杯盏递送到了孟显面前。
孟显看看他,又看看被放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杯盏,沉默一阵,伸手去拿了茶壶来,真的就帮着孟昭将杯盏重给续满了茶水。
在旁边琢磨着什么的孟蕴被水流撞击杯壁的声音拉回心神。
她看了看一个倒茶一个接茶的兄长,少顷,缓慢笑了起来。
大兄是在点二兄呢
孟蕴正这般想着,就看到了孟昭、孟显两人往她这边厢瞥过来的目光。
孟蕴稍稍收敛了眼底的笑意,坐得笔直。
孟显看她一眼,伸手将她面前那杯茶水拿了过来。
将已经冷却的茶水换掉,孟显又将茶盏送回到孟蕴面前。
孟蕴捧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茶水。
茶水氤氲间,模糊了孟昭、孟显、孟蕴三人的面容,却让那三双相似的眼眸中相近的决意越发的明显。
既然阿彰他对五石散那样深恶痛绝,恨不得这东西从未在这世界中出现过,既然幼弟他已经托到了他们面前来,那么他们这些做人兄姐的,就得尽力为阿弟将这事情给收拾妥当了。
“此事虽然重要,”也是在这个时候,孟昭说话了,“但你们也莫要耽误了修炼。”
他既是在提醒孟显、孟蕴两人,也是在提醒着他自己。
孟显、孟蕴齐皆点头。
孟昭看过孟蕴,目光与孟显对上一眼。
两位将将要长成的郎君对视一阵,齐齐笑了起来。
孟蕴有些莫名,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一来一回地打量着两位兄长。
许久后,她终于看明白了两位兄长不曾言明的心意。
她眨着眼,在心底哼哼一声,暗自道:你们是阿兄怎么了?我可也是阿妹啊,我还是阿姐呢!
我当然也要好生修行,好护住你们啊。
谁说做阿妹的,就不能反过来护住自家兄弟?只能被自家兄弟护在羽翼下?
看不起女郎吗?
你们都给我等着!
待到他们各自从孟显的院子离开以后,孟蕴大踏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才刚刚跨过院门,她就一迭声地吩咐迎上来的女婢们:“将昨日里收得的药株拿过来,我要细看;今早熬煮汤药的药渣都收拾好了吗?也一并给我带过来;再有,按着这一张方子,去药库那里将药材给我带回来”
孟蕴的整个院子,一时就热闹地忙活起来。
阳世里孟昭、孟显、孟蕴在为孟彰细细盘算该怎么清扫安阳郡中五石散的时候,阴世里才刚刚从太学回到府邸的孟彰,却听到了一个不甚意外的消息。
他看定对面的孟庙:“庙伯父可否能将族里的答复,再与我说道一次?”
孟庙沉默一瞬。
明明面前的小郎君神色未见恼怒失望,但他却偏觉得他们安阳孟氏与这位小郎君之间,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道裂痕在目前来看,似乎不算什么,但它确实存在,而且往后
这道裂痕未必就能愈合。
孟彰,他们安阳孟氏的这个麒麟子,对五石散真的就那样厌恶吗?
不过是些五石散而已
“族里的意思是,”孟庙看定孟彰,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点异色,“五石散只是一味助兴药散,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如此大张旗鼓”
顿了顿后,孟庙又将孟椿、孟梧那边的答复给孟彰道:“族里也知道五石散不好,会跟诸位族人提起,但不会勉强各位族人。”
“他们倘若愿意舍弃五石散,那自然是好事,倘若不愿意,那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孟彰沉默许久。
孟庙陪着他站,也不说话。
“族里是真的不愿意勉强各位族人,还是在放任,又或者是”不愿与五石散背后站着的那些世家结怨?
孟彰没有将最后半句话说完,但孟庙也已经听明白了,他低低回答道:“阿祖与梧叔祖的意思,应该是不值当。”
不值当?
不值当
孟彰轻笑一声。
“阿彰。”孟庙唤道。
孟彰抬起目光。
被这双平静而沉凝的眼眸看定,孟庙竟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在了深海里,渐渐窒息。
“庙伯父,”孟彰道,“族里现在只说不值当,是觉得那些服食五石散的族人不值当救回,还是觉得”
被五石散流毒的各位世族郎君、女郎们,能够随意在被五石散药性诱动的状态下摆弄的天下,不值当挽回?
这一次,孟庙没有听明白孟彰未曾说完的这半句话。
他有一些厌烦。
阿彰他到底能不能将话说明白?说一句让人猜半句的,倘若猜错了,领会错了,耽误了要事,可怎么办?
孟彰悠悠回神,看着孟庙面上眼底渐渐升腾的厌烦与不耐,他又是笑了笑。
“庙伯父,”他唤了一声,“你真的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庙眼底的神色一时凝固。
孟彰甩袖,转身往玉润院的正房走去。
这是第一次,他直接就将孟庙这个长辈给丢下了。
孟庙站在原地,沉默看着孟彰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孟彰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孟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他抬高嗓音,唤那走远了的孟彰。
“阿彰。”
孟彰停下脚步,回转半个身体看他。
“阿彰,”他道,那声音干涩且沙哑,连他自己都惊了一瞬,“家族有家族的难处,不可能陪着你任性。你能不能多为家族想一想?!”
孟彰也有一句话想问。
“这天下更难,家族能不能多为天下想一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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