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恭谨守礼的郎君,谢诚也没探究太多,只问他道,“可是真的?”
谢远颌首:“我与孟氏小郎君相交,确是高山流水。”
谢诚道:“如此,也好。”
也好,是什么也好,谢诚没有明白说出,但谢远懂。
高山流水的知音之交,素来为天下士族所推崇,是被天下士族所钦羡的佳话。
有这一出佳话在前,谢远乃至整个陈留谢氏与孟彰相交来往,就很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毕竟,那可是知音啊
知音之交,凌驾于所有世俗之上。
谢远垂眉。
谢诚重又稳住心情,看向下首的谢远,劝道:“阿远,你资质本也极好,只是这些年来,一直都被耽搁了。”
谢远神色微动,他抬起目光,迎上谢诚的视线。
谢诚关切看他:“但日后,可不能再这样懈怠了。若不然”
“阿远,”谢诚道,“你应该也不想要再看见友人遇险而你却无能为力的事情发生了吧。”
谢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
谢诚看出来了,他略等了一等,等到谢远心神稍稍平复一些以后,他道:“我会上禀族里,为你多加厚三成的修行资粮。”
三成?三成!
“阿远,”他道,迎着谢远陡然抬起的目光,“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机会。”
谢远从座上站起,拱手端正而郑重地与谢诚一礼。
“多谢诚叔祖,远当牢记于心。”
那为他多加厚的三成修行资粮,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阿彰。
就像谢诚所希望他把握住的那个“机会”,不仅仅是指族里给予他的这一次机会,也是指谢远与孟彰相交的这一次机会,更是
陈留谢氏与孟彰交情更深入的机会。
陈留谢氏能从一介寒门,崛起成如今的帝都二等名族,就是因为陈留谢氏从不会浪费任何一个机会。
不论这个机会在最初的时候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谢诚满意点头。
“你能记得就好。”
谢远只笑得恭顺。
到谢远出了谢诚府上,返回自己府邸以后,他却是站在自己书房里,看着那置在角落一个几案上的筝。
那筝已经摆放在角落处很久很久了,但不论是筝身上,还是那几案上,却都不见尘灰沉积,而是干干净净的。
就像仍然有人时常会在那里坐定,拂手奏起筝曲一样。
谢远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几案,许久以后,他笑了一声。
“这世道,或许是真的能有光的”
谢远的声音低低,却因怀抱着希望而充满了力量,全不似往常时候的倦怠与无力。
“那谢远”
这边厢,还在马车上呢,孟庙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孟彰睁开眼睑看他。
“那谢远,真就是你的知音?”
孟彰认真想了想。
其实不是这样说的,而应该反过来。
他是谢远的知音,谢远是他的同伴。他们共有一个艰难但美好的愿景。
不过
孟彰点了点头,并没有仔细跟孟庙分说。
因为他知道,说了孟庙也是不会懂的。
“可真好。”孟庙道,面上是止不住的艳羡。
他确实是羡慕的,无比的羡慕。
人在世道上存活,有许许多多不能用言语宣泄的情绪,还有许多积闷在心头的事情。
这些情绪、这些事情,有的是说不出口,有的是说出口了也仍旧没有办法,只能积压在心头,只能由着它发酵,看着它腐烂,直到自己从阳世落到阴世,直到自己连魂体都消散。
但有一个知音就不同了。
那些情绪、那些事情,即便仍然没有办法宣之于口,也已经有人能明了,有人能懂得
这如何不好?!
“可太羡慕你了。”孟庙道。
孟庙是头一次,这么直白地将这种羡慕说道出来。
孟庙又自羡慕地看了孟彰一眼,才收回目光,慢慢消化着自己的情绪。
孟彰天资出众,他不羡慕;孟彰备受安阳孟氏一族看重,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他不羡慕;孟彰抵达帝都以后,几乎一举一动都能掀起一片风浪,他不羡慕。但这一刻,他却是羡慕极了,羡慕到眼睛都有些发红
资质是天定,才情是长养,但知音却不同。
这是人跟人之间的缘法。
孟彰看得分明,却也只能在旁边沉默。
概因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孟彰的福缘。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世道里,在顶层的名门望族里,居然真的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将他的目光投落在这天下黎民百姓身上
孟彰极力压制着唇角,控制住心头的思绪,不让自己过度兴奋。
谢远不会是孤例。
他这样告诉自己。
前方,还会有更多的同伴在等待着相遇,然后
他们终将汇聚成火炬,在这漫漫长夜里撑起一片光芒。
待到孟庙心绪平复下来,孟彰也已经收敛了面上眼底的异色,正端正地坐在车厢中,严肃且认真地看着他。
孟庙回过神来时候,正正对上孟彰的视线,不由惊了一下。
“啊,阿彰?”
孟彰看定孟庙,问:“庙伯父,你在这帝都中也行走了一段时日了,你可有听说过五石散?”
“五石散?”
孟庙面色狐疑,不懂孟彰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但看见孟彰面上的神色,他也严肃起来。
“听说过。”孟庙道,“我还见人服食过。”
说完,孟庙仔细观察着孟彰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不然,阿彰的脸色为什么这样的沉凝?
是的,就在孟庙回答孟彰的时候,孟彰的脸色陡然就沉了下来。
饶是孟庙在辈分上高出了孟彰一辈,也被孟彰吓了一跳。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孟彰凝望着孟庙,只是先问:“见人服食过?谁?”
孟庙道:“阿敏。”
“我撞见她服散归来。”孟庙补充道。
孟彰面上脸色仍旧不见松缓。
“五石散这东西,”他缓慢道,“很容易腐蚀理智和魂体,尤其是其中药力深重的那些,更是会损却魂体根本”
孟庙回想着那一次撞见孟敏的情景,有些不太相信。
他见到的孟敏,脸色红润、神气饱足、头脑清醒
不似孟彰所说的那样啊?
可是他看见孟彰面上眼底的凝重与谨慎,他又犹疑了。
阿彰年岁虽小,但实在是聪颖敏达,而且他在太学童子学里,来往的同窗皆有来历,更愿意与他交好。
说不得就是他们中的哪一位察觉到了什么,特意提醒阿彰呢?
“更重要的是,”孟彰看着孟庙,清晰地感觉到他心中情绪的倾斜,“服食五石散,会成瘾。”
成瘾?!
孟庙的眉头是真的皱起来了。
他认真思量权衡,久久没有作声。
孟彰也没有再打扰,将这段时间留给他自己。
待马车停下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孟庙终于又看向了孟彰。
“你想要怎么做?”他问。
孟彰道:“先确定一下族里到底有多少人在服食五石散,再确定族里这些服食五石散的人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想办法让他们开始调养魂体,不要让情况再次恶化下去。”
“最后,必得通报族中上下,禁绝五石散。”
孟庙不知道孟彰竟然会是这个态度。
通报族中上下,禁绝五石散?
他真的没有听错?
“禁绝?”
孟彰郑重点头:“禁绝。”
他能理解陈留谢氏的郎君为了汇入世族,与世族各家子弟相交,选择服食药效相对平和轻淡的五石散,但他仍然不能认同。
对于五石散,他的态度有且只有一个,禁绝。
没得商量!
孟庙自然也察觉到了孟彰的决绝态度,顿了顿,道:“哪怕是你,阿彰,我现在也不能答应你。”
“我得先问过安阳那边。”
孟彰只是直直凝望着他:“可以,但庙伯父,我极其厌恶五石散这一类的东西。”
“我不愿意看见它们出现在我的周围。”
“我的态度,”孟彰道,“也请伯父一并通传安阳。”
孟庙看着这样的孟彰,半饷,将叹息隐去。
“好,我会如实通传的。”
孟彰明明听见了,神色却不见舒缓。
孟庙心里又多注意了些,他往外头看得一眼,先自起身走出去。
“走吧,既然已经回到宅邸,就别在这里坐着了。”
孟彰跟在孟庙后头,走出马车。
换了衣裳,孟彰坐在月下湖的白莲莲台上。
今日时间尚早,湖中不见游鱼,都还隐在湖底深处。
孟彰坐到白莲莲台上,却没有入定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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