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收到了。
没有意外的话,不管是他跟她,还是他跟程家,现在都没有瓜葛了。
她想的是刚才风珉在船上问的问题。
她知道,他是怕陈寄羽也是画舫上那些狂生中的一员,其实是不用担心的。
因为刘氏调换了两家的女儿,使得陈家没落,能送儿子来沧麓书院读书已经是极限了。
所有人都可能在书院放假的时候去寻欢作乐,但她哥哥不可能,他没有这样做的资本。
放假的时候他还在书院,大概是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补贴学费,赚取生活费用吧。
陈松意想着,虽然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但握住手帕的手指已经紧张得用力到发白。
终于,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她顿时心神一紧,来了。
走在老门房身旁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上一件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士子衫,他的身材高大,但是很瘦,蓝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是空空荡荡的。
陈松意望着他,一时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所摄。
面前的人同她记忆里最后的样子一样,身形挺拔如松竹,不因贫困而窘迫,是跟公子如玉的谢长卿不同的、另一种有力量的俊雅。
而被老门房叫出来的陈寄羽,在老者指向站在原地的四人前,也已经若有所感觉地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同样一下就锁定在了陈松意身上,仿佛被这个少女给攫取住了。
一瞬间,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变得模糊、淡去,这对兄妹眼中只剩下彼此。
他们的眉眼并不相像,但轮廓却出奇的相似,尤其是下半张脸。
——都是鼻若悬胆,唇偏秀气,是不容错认的血脉印记。
就只一眼,陈寄羽就知道她是谁了。
“谢谢罗叔。”
陈松意听他向老门房道了一声谢,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她眼前仿佛被无数的云雾笼罩,将面前的兄长身影盖去。
她急切地睁大了眼睛,用力去看破这云雾,眼中却看到了别的画面——
那是她哥哥未曾走上的另一条路。
如果当年那个雨夜,她跟程明珠没有被调换的话,那不久之后,陈家就会因为一个契机从村里搬出来,转到小镇上,做起不错的小生意。
作为家中长子,本来在村中私塾随一个老童生开蒙的陈寄羽也会转到镇上乡学,继续读书。
虽然他出身农家,但进入镇学之后,却在读书一道上展现出了极佳的天赋。
入镇学的第三年,他与其他人一起去考童生,一次就过了。
因为年纪小、资质好,所以他的老师写了书信去给昔日同窗,将他推荐去了县学。
从一开始最末位到第一,他只用了两年时间,然后被沧麓书院选中。
于是陈家从原本的村子搬出来,先是搬到了镇上,然后又搬去了县城,最后因为长子进了沧麓书院,加上生意越做越红火,终于在长子去京城参加科举考试之前搬到了州府。
在另一条没有发生的命运之路上,她的哥哥跟现在一样都在沧麓书院求学,但是那个他更加意气风发,年轻的脸颊是饱满的,不像现在这样因为缺衣少食而消瘦。
那个他的文章跟考试时常得第一,沧麓书院每个月发下来的奖金,他都可以用来买书,不必捎回家里,也不用在休假时给书院做杂事来补贴学杂费用。
云雾再次弥漫,又散去,陈松意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京城。
她的哥哥参加了明年的春闱,跟谢长卿同一届,陈松意看着他在考场中信笔挥毫,考官激烈争执,在他跟谢长卿之间决出了名次。
谢长卿夺了第一,他得了第二。
只不过在金銮殿上参加殿试,他又力压了谢长卿,夺了状元,成为了时隔百年第一个力克横渠书院第一,夺得状元的江南学子。
这一届三甲,谢长卿遇上了他的这个毕生对手,与状元失之交臂。
宣帝朱笔一挥,将有神童之名的元吉点为了榜眼,将容貌最出众的谢长卿点为了探花。
谢家父子一门双探花,传位一时美谈,却是谢家父子一生的遗憾。
而陈寄羽则顶着黑马之名,入朝为官,开启了他的青云之路。
这位新科状元无论性情才干,都非常令宣帝的喜爱。
尤其是他的行事能力跟风格都与年轻时的付鼎臣相似,但性情却比他好上千倍万倍,让宣帝用得十分顺手。
有了这个出身农门的状元郎,完全倚仗自己的看重跟培养来成长,宣帝就连看马元清都没看他那么顺眼了。
没有陈松意插手的变数,这段未发生的命运里,付大人依然在赴任的途中遇刺,在五十五岁这年陨落旧都。在他之后,陈寄羽就隐然成了南方学子、江南文臣的下任领袖。
宣帝任他为太子少师,让他以超越了所有人认知的速度升迁,在力克横渠第一、夺得状元之后,又成为了第一个非横渠书院出身的相公。
这位能力才干与付鼎臣相似,性情手段却截然不同的陈相,做到了付大人没有做到的事。
他在与阉党的对抗较量中,将他们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结束了大齐的内患,在因厉王陨落而战乱再起之时,极力主战。
他坐镇后方,将整个大齐朝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机器,把各种战争资源向边关军队倾斜。
大齐的边军跟各地守备力量被全面调动,再次平定了边关,将蛮夷驱逐,将战功扩大到了大齐战神厉王曾经达到的高度。
而在打赢了这场仗,获得了大量的赔偿跟战马之后,他又改革了大齐的屯兵制度,改变了军制,让国家休养生息,让百姓从战时回归到日常中。
从三十四岁入阁,到三十七岁成为大齐首辅,陈寄羽在任将近五十年,抵挡过无数内忧外患,联手文臣武将,平定了数次危机,从阉党之乱这个转折点开始,把这个王朝带向了更强大更繁荣的时代。
他教出过三任明君,为大齐朝培养出了无数能臣志士。
在这条未曾开启的命运之路上,他活了九十八岁。
在他死后,大齐朝还延续了三百多年,而民间祭祀他的祠庙在千年之后,依然有无数人拜祭。
青烟袅袅,香火鼎盛,然后画面就断在这里,一切烟消云散。
陈松意的目光聚焦,眼前所看到的又是现在这个衣衫洗得发白、高大而消瘦的哥哥了。
想到刚刚看到的另一条路上的他,再想到记忆中他冰冷的尸体,陈松意感到一股极端的痛苦侵袭了自己,令她颤抖起来。
在跟随师父学习推演术的时候,她的师父就曾经说过,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到命运。
但凭借算力,他们可以无限地趋近于天道,趋近于命运。
而这世间也有天赋异禀的人,他们不需要算,只需要一眼就能看透一个人的一生,看到一个王朝的兴衰百年。
师父说,这种天赋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痛苦。
陈松意从前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她知道了。
她为自己的哥哥原本璀璨而辉煌的人生被人为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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