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都在疼,好疼。
王子文稍有意识从漆黑空洞的虚无中盘旋而起时,便只有这样的感受。
在那之前,他仿佛在一条没有尽头,没有边际,分不清上左下右,失去了空间和时间的世界里,然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甚至连感官和疲劳都失去了,感觉都到了走到让人发疯的地步。
……王子文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一名rrc的外勤战士,成绩优异,平日里伪装成杭城的留学生,好吧,他本就是留学生也确实在每日学习完成课时作业,成长为一名合格的rrc外勤人员,基本没遇到过正式的战斗,只是偶尔会进行行动配合的辅佐工作,而就在他觉得会以这样的边缘职业生涯直到研究所结课毕业,拿到不少人会艳羡的杭城知名大学的硕士学位,任务就那么突如其来的来了。
专车接送,穿上作战服,发枪,几分钟的任务熟悉和注意事项……根本没有什么任务介绍,只是简短的几句话而已。
一切听从指挥,抓捕目标。
就这样他来到了已经全国大事件,引发世界关注的杭城,在一群陌生的队员和仅有的熟悉前辈下,闯入了一栋昏暗的公寓。
后面发生了什么?
王子文的意识在没有边际没有时间的世界中空荡孤独,茫然无比地走着,不断回忆着生平和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来刺激自己,不让自己就那么放弃沉沦到黑暗中与这片虚无融为一体。
王子文感觉灵魂深处闪过了枪口的火光,飞扬的触手,摄人心魄的眼珠……轰的,队友扔出的手雷爆炸了,发出巨大的热情和光芒。
麻木行走着的王子文看到了前面的光亮。
有光。
黑暗中的光,宛如三天三夜困在沙漠中的人看到甘泉,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动机,王子文奋尽全力地朝那束光跑去。
就像他冲向被火光照耀的队友。
是的,队友引爆了手雷,只剩下上半截身子。
对方和某样漆黑的缠绕触手的事物拥抱在一起,绝然地朝他大吼。
“轰!”
麻木而惯性持续着的,记忆里的手雷的光与眼前虚无世界的光重合了,甚至于在他扑出去的那一刻,连声音也同步到了一样……
“轰!”
王子文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息。
“哈!呼呼……呼呼……”
感官回来了。
王子文从故意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轰!”“轰!”
然而,那种手雷爆炸的轰鸣却没有停止,而在耳边幻觉似的一重重激荡。
王子文涣散的眼睛懵懂地看向周围。
“死了没?!没死就起来,战斗!”
“医护兵!医护兵!他妈过来!”
“这家伙没死!”
“长官,我是医生,不是医护兵,是从隔壁县中心医院委派过来的志愿者,这点我还是想跟您确认下,是在是不好……”
“他妈废什么话,能不能救?”
“哒哒哒哒!”
“河队长,怪物围过来了,还不撤退吗?”
“能救!不,他没什么事!”
“撤退你吗,给我打……”
乱七八糟的声音和画面像是一锅乱炖的汤,直把王子文的脑海和身心搅得七荤八素,泛起无数的恶心,配合着身体的疼痛,他“哇”的一声,还真的侧头吐了出来。
那名隔壁县的志愿者医生刚伸过来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靠,这小子是新兵!上了战场居然会吐!”
王子文看到,一名一米七左右,并不高却身形敦实,红脸粗糙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可靠,一边打了一梭子枪,一边朝他戏谑道。
“河队长,我们也都没上过战场啊!”
有陌生人的声音在旁边搭腔,场面像是杭城的年轻人们在随意的某个电器商店门口,靠近着地铁展台,七零八碎的讲话。
王子文吐完后,感觉舒服多了,意识也变得清明。
“哈哈哈哈!老子也是第一次!”
红脸男人笑着把手里的自动步枪的子弹打完,然后也不换弹匣,竟然直接扛起身旁一个机枪手的备用轻机枪,怒吼着冲了出去。
“长官,这位军人小哥的意识恢复了,瞳孔聚焦了……我靠!”
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一身白大褂,最外面却套了件防弹背心十分喜感的志愿者医生摸索着王子文的脸,刚醒过来的王子文自然随男人的手折腾而没力气反抗,而医生刚回头说完,看到队伍的中心人物就这么英勇地冲到了最远处,吓得直接就是爆了粗口。
“这到底是……”王子文尝试着想起身,他几乎仰躺的姿势使天地依旧陷入某种不稳定的眩晕感中,而一动弹,砂砾的粗糙摩擦感便在他的掌心和身体上刺痛着,他咬牙坚持着撑起来,总算瞧见了自身的处境。
他在一片废墟中,周围全是倒塌的砖石和残次不齐的楼墙,仿佛是一栋烂尾楼然后遭到了冲击破坏,只剩下露天的一半了。
身边站着十几个穿着军队陆军军服的人,全是男人,年纪面孔各不相同,来不及去细究那些臂章上的衔级,他吃痛地闷哼出声,然后看到了全身疼痛的来源。
自己身上的那一套作战服坑坑洼洼,像是被野狗财狼全部啃噬过了一遍,而透过破损的密密麻麻的洞口,能看到浸出血水的皮肤。
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难怪这么痛!
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他的队伍呢?
前辈呢?
王子文着急四顾,却哪里还看得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连夜紧急召集的秘密小队,像是一场短暂的梦,一群人突然的聚拢在一起,又突然的全部消失了。
只有自己身处于灾难的杭城这个事实。
周围的地形和面貌,在夜色里并不好辨认,只能通过激烈的枪口火焰和战术手电筒的照射,可就这么点扫视功夫,王子文就可以确认他已经不在那栋诡异的公寓了。
“你这些都只是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的,不用紧张。”
那名很有博士教授风采的志愿者医生对他说道,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在战斗一线的环境里对方显然不是那么适应,只不过面对患者的职业习惯让对方还下意识地安慰起了他。
“我怎么伤的?我在哪?我的队友呢?”
王子文发出了灵魂三问,但更多像是废话。
“不知道啊,我们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了,同时身上带伤,昏迷不醒。”年过四十的医生拿出了一些绷带和酒精,开始帮他进行简单的处理,眼睛忍不住一直在瞟另一侧的战斗情况,感觉对方也俨然代入了王子文是新兵的角色,安慰道。
“这里是杭城的岩路街道,已经深入城市有一定距离了,最前线了吧。”医生继续说着,语气有点敷衍,“发现你时只看到你一个人,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也许是和你的同伴走散了吧。”
“是吗……”
王子文视线偏移,已经开始不会在心中升起多大波澜的炮火和枪鸣持续地炸响,这两个班规模的军队陆军结成阵地,死守着这一片有着一定高度和地利的残破楼房废墟,百米外的坡道上,交错的黑影鬼魅地朝这里汹涌而来,令人生厌的兽吼在黑夜中时刻挑战着人们的心理防线。
局面并不难懂,他也通过医生的话语和刚才周围人的讲话及环境判断出来。
杭城的解救行动中会有大量的军队正式部队进入城市,而王子文他们完全是属于特殊的一环,是比那些各国支援队伍还要特殊的部分,可以说是无人知晓。
王子文明白不能依靠这些人找到队友们的情况,在单兵的理论考试中,当陷入落单和与指挥失去联络的处境,就是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了。
王子文深吸口气,感谢了医生的简单处理,对方说的没错,他身上的疼痛感已经大幅减弱,或者该说是习惯吗?
不管如何,相比在那个没有边际没有时间的虚无世界中如鬼魂般飘荡,此时的五官重临,真实活着的感觉简直来之不易,完全不算什么困难了。
那名叫作“河队长”的红脸男人便是这两个班队伍的现场最高长官了,王子文不断握拳,尝试由轻到重地动弹手脚,恢复行动能力,同时也在不断将战斗环境加入到脑海中。
“该死,我的装备都不见了……”
王子文摸向后背和腰部的时候,都摸了个空,他就暗叫不好,而他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栋他也不知道方位保密的公寓出现在这里,随身物品丢失倒也不显得奇怪。
步枪,手枪,匕首,无线电,弹匣,应急口粮……身上的所有装备居然都丢了个干净,王子文检查起来就感到惊奇起来,几乎是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套破烂的衣服了。
仿佛是被故意这么做的一般。
“不对劲,当时到底是……我和前辈他们等在门外警戒,队长和副队长在里头……”
王子文努力想去回忆,捂住了脑袋。
“然后……怪物出现了……”
王子文刚刚清醒一些的大脑再次陷入混乱,一些残缺的画面拼凑和闪烁,始终无法变成完整的,“怪物很强,死了很多人……前辈……前辈为了掩护我引爆了手雷,前辈已经死了吗?”
王子文睁着眼睛,低喃道,“王腾队长……逃了出来,拉起了我……”
大脑越来越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炸裂,甚至若是旁边的那位医生男人回过头,便能看到刚救下的年轻小战士脑门浮现的恐怖青筋。
“我想起来了!”
王子文眼神忽然失去了神采,空洞一片,而嘴巴却仍在动,并且低声飞速的蠕动,仿佛某种古老晦涩的咒语发音。
“秘密要员的接应失败了……”
“我们的任务不是‘抓捕’,而是去找一名藏着重要信息集合的rrc内部高层。”
“那些信息重要到,甚至若是情况不对将直接射杀对方的程度,考虑到异化的情况,所以使用了最严厉程度的预案……”
“然而,一切还是晚了,非自然现象应对局的内部绝密信息已经被诡怪派的智慧生物知晓……”
“什么,智慧生物?诡怪中有智慧?”王子文的眼睛有一刻恢复清明,那双属于他的青年惶恐情感跳动着,然后很快被强行压制下去。
“一定要传达出去,这是王腾对着的命令……”
“必须亲口,必须到了外面亲口告诉上级,不要透露任何你知道的迹象,不然诡怪就会知道,灾难的主谋就会察觉……”
“模因。”
王子文猛地身体打颤,翻起白眼,从坐姿重重往后摔了下去,然后又弹簧般猛地弹起来。
王子文宛如跑了五公里负重一般全身大汗,眼神惊慌。
一摸后脑勺,已经磕到出血了。
可这点事在这个时候王子文已经完全关心不上了。
他心有余悸地回味着刚才的状态,那种无我,像是被人操控,陷入某种程度复读的状态,“这就是王腾队长最后留给我的手段吗……”
“模因……”
模因,是一种在模因理论中文化传递的基本单位,被定义为文化的基本单位。
也就是人类传播信息的任何形式,通过非遗传的方式,特别是模仿而得到传递,都是模因。
“在诸如语言、观念、信仰、行为方式等在文明中的传播更替过程中的地位,与基因在生物繁衍更替及进化的过程中相类似。”王子文失神地念叨,“居然是这个级别的诡怪。”
在rrc外勤人员的精英进阶课程中的理论课有涉及到,当初王子文听得不怎么认真,但对这个概念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世界上居然会存在如此的怪物。那门课的考试非常松散,因为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rrc成员来说,组织是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会真的遇到或介入这种级别的事件。
“啪!”
王子文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从越控制越忍不住去想,大脑越来越爆炸真的要炸开的危险境地中解脱出来。
一旁的医生吓了一跳,他本来就对不远处的战斗胆战心惊,现在还有注意身边的家伙,“你,你没事吧?军人小哥?”
“我没事。”
王子文喘着粗气,嘴角流下控制不住的哈喇子,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志愿医生大叔却还以为对方是在担忧孤身一人,同伴全无的境地。
“你放心,肯定只是暂时的走散,现在除了东南方向的猛虎部队,其他位置都还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呢。”
王子文笑了笑,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他,那支临时的秘密任务外勤组,都死绝了。
“医疗兵!医疗兵!”
那红脸男人河的标志性吼叫响起来,“别继续给别人重复你那套安慰自己的说辞了,什么没有坏消息,要不是一个人没逃出来会取消番号吗?!”
医生大叔极为不情愿,但不得不缓慢匍匐地挪动过去,“太吓人了,二十一世纪居然真的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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