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众所周知,生净论乃是健养之法,并无养治之效……,另外你这药配里竟放了馄酥,呵,多有余毒啊……”
施礼明一通贬斥下来,声音高昂,义正词严,几乎将闻悟的卷宗批得一无是处,引起全场一片喧哗,窃窃议论。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门外汉,无非就来凑个热闹,巴不得看见‘所谓才子被当面戳穿面目,落魄难堪’的场面,纷纷指指点点。
闻悟抬头瞥他一眼,皱眉一脸嫌弃。
杜云崇见此,更加坐实了对他不学无术的揣测,大声提醒道:“这位考生,请你回答施祭酒的质疑。”
这怎么回答?
另外两个祭酒,乃至在场的内行人都暗暗摇头,或幸灾乐祸。这一连串问题下来,哪有半分点评的节奏?分明就是正面的批判!寻常评辩,好歹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互相探讨,你一上来就一堆问题狂轰滥炸,让人如何招架?在这种场合,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此攻诘,已经是摆明着要让他难堪下不了台,其用心之直白,几乎就差直接辱贬了。
台下,倪老吹胡子瞪眼,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连连拍掌称快,“好,好!竖子不学无术,自取其辱,活该,活该……”
陆俪看在眼里,却沉默了。她注视着闻悟,眼内竟有一丝惋惜。
观楼上,有人提出异议,“药考评辩都是这么激烈的吗?对一个刚过戴冠之年的学生如此诘问,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丰顺文淡淡地道:“禾大人有所不知,这闻悟的卷宗乃是甲上第一,要求当然得比平常学生要高,不然,怎么服众啊?”
玉妃赞同地点点头,“不错,既是榜首,当然得经得起考验,这样才不负圣驾亲临的荣光。再说,此子并非等闲之人,既是曲红祭酒的学生,又有南师监联名举荐,还有庙若为审核作保,定然有过人之处,想来这些问题也难不倒他。”
众人一滞,皆沉默了。这是要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呀!
“呵呵——”
兴励悠闲斜坐,却是笑而不言。他瞟一眼庙若、兴民,见两者纹丝不动,都处之若素的样子,心底又多了几分奇疑。
“你这学生,好像有些怯场呀?”
楚行先淡然笑着,看闻悟的目光微微闪烁。
曲红却充耳未闻,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观席上,李芯和鱼彤已经紧张到握住对方双手。然而,此时的她们也帮不上任何忙,只得干着急,“怎,怎么办,快点回答呀,快点……”,李芯抓住手里的冠带,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哥,如果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闻少爷渡过难关……”
鱼彤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刻她也心急如焚,尤其是兴民之前的透题,让她心里非常没底。兴民既然能够给自己和李芯透题,难道就不能帮闻悟吗?他们的关系,可要更深。何况,按常理来说,年仅十六岁的四级药士,笔试成绩甲上,本就不现实。鱼彤越想越害怕,手心直冒冷汗。如果,万一……,在圣驾面前被揭穿,那就有大麻烦了!
“考生,请回答!”
杜云崇有些迫不及待,又加大声音催促了一遍。
闻悟晦气地一呼,暂时按下心头思绪,撇撇嘴一脸不屑,以最平静的语气,道出最惊人之语,“错漏百出,不值一驳。”
全场哗然。
如此的狂妄,简直目中无人。在场的,除了少数几人,大多数皆被这短短的八字整不会了,无语、嘲讽、哂笑、指责铺天盖地。
“哼,亏本官还有所期待,却原来是一出猴戏。”
丰顺文阴阳怪气地哼了哼。
玉妃掩唇轻笑,“呵——”
兴励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众学堂内,亦是群情汹涌。
“装什么装!你是会还是不会呀……”
“你这笔试成绩是作弊得来的吧……”
“浪费时间,下来谢罪!谢罪……”
“不会就滚下来,别在上面丢人现眼…”
……
更有甚者,直接就问罪了。
“他一定是作弊……,欺瞒圣驾,其罪当诛!”
“对,当诛!当诛!”
……
霎时之间,众学堂里一片声讨,由低走高,最后山呼海啸一般。如果不是圣驾再上,此时的场面恐怕早就已经失控了。
“我看,不是不值一驳,而是你根本就无法辩驳!”
施礼明掩不住眼里的喜色,再次发难。他想不到闻悟如此低能失理,自己不过刚开了一个头,气氛却直接被点燃,效果拔群。趁热打铁,他索性就图穷匕见,直指要害,“因为这卷宗,根本就不是出自你手!你笔试作弊!如何能辩驳!”
砰。
狠狠地将卷宗砸在桌面上,施礼明厉声叱问:“说!你是如何蒙混过关的!这卷宗,又是何人所作!”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李芯和鱼彤俩人,刹时就脸色发白。
评辩成了当众审判,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始料不及。观楼上,不少人偷偷打量兴励、庙若的表情,已经开始暗做打算。
“请你立刻回答!”
杜云崇没有闲着,火上浇油,势要彻底击溃闻悟的心理防线,“不要以为沉默是金!今日圣驾在此,容不得你蒙混!说话!”
闻悟感觉聒噪,好整以暇地抚抚耳门。
“竖子大胆!众学堂内,岂容……”
“你嚷嚷什么?是你辩还是我辩,嗯?”闻悟打断杜云崇,正眼都不看他,“区区一个司祭,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吗?”
杜云崇大怒,“你!大胆!来人啊——”
“国考评辩,先评后辩,按序就班,不得大呼小叫。”
庙若的声音,如同清晨古钟,回荡于众学堂内,“闻悟,你可有话说?若是无话可讲,当视为放弃评辩,后果自负。”
闻悟指指施礼明,“讲是可以讲,但是这人水平太次,能不能换一个?”
施礼明一瞪眼,“你!”
“休得胡闹,评辩严肃,岂可儿戏?再不认真对待,视同放弃!”
“好吧……”
闻悟翻了个白眼。
庙若摇头叹息,回头朝兴励告罪,“老夫管治不严,让陛下看笑话了。”
“无妨。”
兴励似笑非笑,大度地摆摆手。
全场俱静。
此刻,众人才意识到有些异样。
闻悟撇撇嘴,抬起了头。这是入场以来,他第一次正面抬头直对施礼明等人,刘海下的眼神,让后者突然心头一咯噔。
“伤寒弊论,十八年前被勘误不错,但难道你不知道,两年前,风域寒录重修完毕,更名为伤寒录,已经将伤寒弊论一并修正收录了吗?”
闻悟徐徐道来,声音不算大,却吐字清晰,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修正的伤寒弊论,在重修版的风域寒录,亦即伤寒录的第三章第四节,也就是第七十九页的第六行到第八十一页的第二十四行,每一字每一句都有根据,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停滞了。
“哼——”
曲红忍俊不禁,随即又抿唇憋住。
楚行先皱了皱眉。
施礼明愣了一下,立刻恼羞成怒,“呵!简直一派胡言,你说是……”
闻悟很不耐烦,“你没带书吗?查啊。”
“我为何……”
“查——”
闻悟烦了,兀然一声叱咤。但听‘嗡’地一下,如平地惊雷,声波炸开,掀起一阵气浪,如涟漪般扩散,席卷全场。
查,查,查。
众学堂内,竟响起了回声。
众人只觉耳膜‘嗡嗡’的,惊得目瞪口呆。
咦?
楚行先皱着的眉头一展,满眼惊诧。
“去,将伤寒录拿来。”
陆俪推了一把身边发愣的学生。
然而,不等那学生反应过来,后边就有另外一名学生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我,学,学生这里有……”
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一片回应。
“我有!我有伤寒录!”
“学生,学生也有!”
“我带了,我带了……”
……
这一幕,让不知情者都有些懵了。伤寒录是生僻药籍,谁会没事带在身上?而且不止一人,陆续响应者竟有十几个之多。
陆俪有些愣神,“你怎么会有?”
“今日一早,曲祭酒让学生……”
“什么?谁?”陆俪一震。
“曲,曲红祭酒……”
“曲……”
陆俪一口气上不来,只觉脑瓜子嗡嗡的。
“给老夫!”
倪老一把夺过递上来的伤寒录,气哼哼地翻查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胡言乱语,装腔作势,让老夫亲手揭穿他……,第三章第四节,第七十九页,七十九,第……”开始时他还吹胡子瞪眼,过不多久,当翻到第七十九页时,声音就戛然停止,枯老的手指点着书页,逐渐瑟瑟发抖,嘴巴也不利索了,“第,第,伤,伤寒,伤,不,不可能,不可能……”
众学堂内,诡异的气氛开始弥漫。
闻悟连几章几节第几页第几行都报上了,翻查起来并不需要多少时间,然而结果却是无一人敢于发声,更无论辩驳了。
在场众人都不傻,这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施礼明瞪着眼,嘴唇哆嗦。但见场面诡静,他哪能放任下去?当即攻讦道,“哼!那又如何,这恰哈说明你照本宣科,硬背死记……”
“还没轮到你说话呢。”
闻悟打断他,继续解辩,语不惊人势不休,“寒重图,热愚谱,寒浊经,皆对寒热经论有编述没错,但是你不知道吧?热愚谱、寒浊经于去年年底经由南师监药术编集,已经被修正合并,集于寒重图,上个月,国师监连同药士协会已经对此核批……,呵,没人告诉过你吗?啊,顺带一提,对三寒书经进行重编的……”闻悟一句话又炸得所有人傻了,“就是我。”
“你……”施礼明有些慌了。他不傻,闻悟此时的自信、气定神闲,不可能装得出来,如果这都能装,那就更可怕了。
“卷宗里对寒重图的引用,在三寒书经的第八章寒重图的第六节,在书中的第一百零四页的第三行到第一百零五页的最后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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