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不过,往后这事一定会缠俺一辈子,活一天便会想起来,再也躲不脱。”
朴实的话语拨动了这群糙汉心底那根脆弱的弦。是啊,他们本不是穷凶极恶的魔鬼,绝大部分人走到这一步,只是因为朝廷没给他们留出来其他任何一条能走的路——当然,大家虽然都是心有戚戚,丝毫没有妨碍他们捏着谷白桦的鼻子把他灌得吐了满地狼藉。
这是后话。
此时此刻,谷白桦只是平静的吩咐梁老四:“把她们带我那里,让郎中过来看看娃是不是还有得救。”然后黑着一张脸对姑娘说:“跟他走。”
梁老四上前一把抱起狗剩,姑娘没有畏缩,顺从的站起身,垂着头跟在梁老四后面离开人群。
目送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谷白桦转过身,默默地看着那个抢面饼的家伙。后者一开始是腆着脸讨好地谄笑,偷觑到谷白桦冰冷的目光,谄笑凝固在脸上,眼色变成乞怜,继而翻身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嘴里呜呜地叫着大王饶命,涕泪交流。谷白桦目不转睛地盯着起伏的上半身,缓缓抽出腰刀,钢刀与刀鞘的摩擦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谷白桦沉默着,双手握住刀柄高举过头,猛地斜劈而下,惨嚎声陡然响起……
已经不需要郎中了,狗剩早已断了气。等谷白桦回来,安排人手掩埋了,把占了姑娘家里的几个兵卒轰走,姑娘便宿在自己家里。梁老四照应着,每日送些饮食。
众将有的听过评书,《杨家将》里有阵前收妻者斩的说法。但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带上活一天算一天的反贼,谁也不会真把评书当一回事,只是都拿这个跟谷白桦开玩笑起哄,见了面就比划杀头的动作:先是以掌作刀,向自己颈上一砍,随即头一歪,伸舌头瞪眼做出一副怪相,观者莫不捧腹大笑。一开始谷白桦还追着比划的家伙打,后来众将学乖了,远远望见他比划一通,然后大笑着跑开,谷白桦也没辙。
军务在身总攻在即,谷白桦一开始也纯粹是心里一软,真没想要占这位蓬头垢面满脸锅灰村姑的什么便宜,等姑娘洗漱了才发现居然眉清目秀长得很漂亮,更加心动。不过,真的熟络起来,更抹不开面子弄什么霸王硬上弓,自己还是与关罗高等将领们同睡在充当前敌指挥部的酒楼里。时不时过去看看,虽没挑破这层窗纸,二人彼此都算心有灵犀。
在准备攻城的这段日子里,将领们忙着厉兵秣马打造器械,关盛云则在大小两位罗师爷的帮助下动手拟定自己的军令。
古代军队当然也有军纪,比如《武经总要》里就有明文记载。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各部执行的都是领军的主将们各自修改制定的自己的军法。以前是流贼,今后千里转战前途未卜,必须要向正规军转化,因此,制定出一部军法确属必要。关盛云几个出身边军,有些重要的内容都能记得七七八八,经过罗氏父子的琢磨、补充,几日间终有小成。
罗氏父子也收获满满。以前作为文官,罗咏昊对所谓的军法也不甚了了,经过关盛云几位的回忆,再仔细琢磨一下,尤其是罗世藩这个机灵鬼的种种脑洞大开,发现很多条军规,着实出于身在一线的将领们对兵卒心理的深入研究揣摩,并非粗汉糙人们一时心血来潮。
比如这条:“临阵脱逃者斩,战后逃兵回营痛打四十军棍。”一开始罗咏昊觉得是胡扯:同样是跑,被你当场逮住的杀,没逮住,回来打一顿就完事了?这不是鼓励大家一起跑么?等到关盛云解释完,罗军师才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完全是错的:临阵脱逃无疑会极大地动摇军心。士兵们没有俯视全局的上帝视角,只能看到自己身边的情形,局部的溃败往往能扯动整个战线,所以将领们必须在第一时间通过毫不留情的杀戮进行阻止。等到战后大局已定,如果对回营的逃兵们一律杀无赦,逃掉的家伙们便彻底绝了回来这条路,只好去做强盗,部队也会流失大量炮灰。所以,只是痛打——与迟早被当作贼人剿灭或者饿死荒野相比,豁出去挨一顿胖揍对逃兵们来说显然更合算。而且,有些人是被裹挟着不得不跑,本身还是敢战的、有些人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自然反应……一股脑都杀了,有失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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