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知情的秦朗部,同样没有与汉军纠缠的念头。
见王平部已然结阵自守、不复死力拦截道路后,便带着兵马急行而过。
但不可免,他行军的速度被拖延了。
从司马懿部分出的两万雒阳中军,只能牵制住王平部,却无法遏制西凉铁骑吊在秦朗部后面,不断侵扰。
一直待到在后面的虎豹骑赶到时,秦朗部的行军速度才快了几分。
然而,这么一耽搁,便让秦朗无法进入长安了。
当他赶到京兆长安城下,发现张嶷部早就落营以待时,便忍不住昂天长叹。
诚然,以他督领的兵马与将士的战力,冲破张嶷部绰绰有余。
但他冲破张嶷部所花费的时间,也足以让在后方的王平部与吴班以及姜维部赶到了!
到时候,即使守备长安城的张缉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入,亦会被汉军掩杀在后,顺势夺了城门,让长安城顷刻易主!
关中,不复为我魏国所有矣.......
他心中悲叹着。
带着无法进入长安的觉悟,引兵绕开了长安城,从武关道往南阳去了。
是的,往南阳郡而去,并非是进入左冯翊或者走潼关入弘农郡。
缘由是原本戍守在泾水河谷谷口的王颀部,收拢了败卒后,抱着将功补过之心,也赶来了长安城外落营,以防汉军进攻长安。
待秦朗赶到,他便将汉军还有万余兵马往左冯翊而去的消息告知了。
亦促成了秦朗做出走武关的决定。
连续的变故委实太多了,他早就焦头烂额。
且他也知道,自身无法在三股追兵在后的情况下,还能冲破进入左冯翊万余汉军的拦截......
如司马懿所言,他唯有大局为重。
他不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令魏国陷入无兵可战的困境。
因而,他唯有放弃戍守关中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了。
当王平引兵赶到长安城下时,秦朗早就进入了武关道,一时间,他与张嶷等人都无法抉择是继续追击秦朗部,还是反身归去围杀司马懿部了。
若追,自然是空忙一次。
但若是不追,却有担心秦朗往武关是虚,迂回赶去左冯翊才是实。
索性,他们暂时让士卒们休整、缓解一路鏖战与奔波的疲惫,待追击秦朗部的汉军赶到了再做计议。
后续督兵赶来的将率,乃是姜维。
因为吴班年纪已然很大了,难为这种夜半追击之事。
不过,姜维的官职同样可以做出决策。
他断定秦朗必然不会复入左冯翊,但仍然分出了句扶部、赵广部以及阎宇部赶去左冯翊,前去支援刘忠部。
因为战事至此已然没有悬念了!
理应分兵将左冯翊控制住,避免逆魏的守备兵马迁徙人口,且还要尽量抢占关中与河东的渡口等,将关中尽早纳入囊中。
而柳隐部则是赶去武关。
不是追击,而是在武关道上寻一个可落营的地点戍守,为日后攻打武关做准备,以及防备魏军或会复杀入关中。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有备无患罢。
王平部乃是留在了长安城下,与张嶷一并困城。
他的本部则是稍作休整,随后便沿路返回,打算与魏延部将司马懿包抄,灭了!
?
??过,他还尚未赶到时,捷报便传来了。
当魏延得悉司马懿竟然在他眼皮底下分出了兵马后,顿时觉得羞恼难当,当即便不顾幕僚的劝说,亲自持刃带着部曲杀入了魏军阵内。
他不是鲁莽。
而是胜券在握,是想身先士卒激励将士们奋勇,尽早将此处的战事结束好赶去收复旧都。
近十日来,司马懿以六万兵马与他鏖战,亦只不过是战成了势均力敌,而今他分出了两万雒阳中军,尚能抵御汉军的勇锐吗?
在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他魏延竟连必胜的把握都没有?
荒谬!
事实上亦如此。
在他身先士卒后,魏军也迎来了节节败退,战线缓慢但却稳定的往司马懿大纛所在逼近。
因为魏军的士卒也发现了,他们的大都督将兵力调拨走了,因而也迎来了士气低落。
就连司马懿自身都没有什么战意了。
对于他而言,他也没有继续坚持的理由。
算算时间,他分出的兵马已然与从郿县赶来的汉军遭遇厮杀,亦是让秦朗部能顺利冲破汉军的包抄战术归去了长安。
事已然,又自知必死,又何必多做挣扎呢?
因而,他也没有刻意的收拢士卒、激励他们死力鏖战,更没有在汉军旌旗越来越近时让部曲护卫逃亡。
甚至,他都不愿意再关注战场了。
只是微微昂着头,默默的看着绣着“魏”字的旌旗,眼神中不悲不喜,更没有什么不甘或者愤慨。
是啊,他应该愤慨的。
从继任雍凉都督开始,他一直呕心沥血、尽忠职守,但最终却是迎来了天子的猜忌与朝野的质疑,还要落个兵败身死的身后名。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
被逆蜀所败的,并非止于他一人!
如先前的曹真,尚有无数为魏国开疆辟土、立下赫赫战功的宿将,但兵败的骂名最终却是令他一人担之!
时也,亦命也。
唉,悠悠苍天,何故苛我
司马懿昂头看着暮秋时节异常晴朗的苍穹,看着白云苍狗的变化无常,心中悄然叹息了一声,亦缓缓的耷拉下了眼帘。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战事结束。
魏雍凉都督司马懿临阵身死,麾下将士或死或降、全军覆没。
而斩将夺旗后的魏延,只留下副将督促士卒收拢降卒与打扫战场,不顾疲惫亲自带着万余士卒赶来长安城下。
随他而来的,还有没有参与追击的、垂垂老矣的吴班。
“我虽老迈,亦能任旧都城墙之上的执旌郎!”
他是如此对魏延说的,带着满脸的亢奋与满目的激动莫名。
对此,魏延畅怀大笑。
就是笑着笑着,便徒然觉得眼鼻有些发酸。
北伐了那么多年,大汉诸多老臣中,有机会进入长安旧都、看着大汉旌旗飘杨的人,已寥寥无几矣.......
待他们赶到了长安城下,姜维便引兵去左冯翊主事了。
因为长安城易主已无有悬念。
先前魏国在关中的戎兵约莫十一万,司马懿引了十万赶去决战,再扣除护粮道与增援泾水河谷谷口的兵力,长安城内仅有一千戎卒与三千郡兵戍守。
虽说,有高厚皆七丈的城墙作为庇护,且粮秣辎重皆充足,以这些兵力戍守城池数个月不在话下,甚至一年都未必被攻陷。
但这一切的前提,需建立在外有援军的情况下。
当秦朗引兵临城而不入、司马懿尸首与大纛被汉军送来长安城下招降时,城内将士皆不复有负隅顽抗之心。
无他。
他们都知道,不管他们坚守多久魏国都不会有援兵来了。
只不过,长安守备、领京兆太守的张缉不降。
因为他先父张既乃是魏国名臣、备受魏武与魏文厚恩,更因为他的女儿已经定下了亲事,将要成为魏国的齐王妃。
曹叡收养的宗室子有二,分别乃齐王曹芳与秦王曹询。
虽然曹芳的年纪比曹询小了一岁,但更受天子的喜爱,尤其是曹询身体不佳、常年疾病不断,因而魏国上下都知道曹芳才是魏国的第三位帝王。
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投降的理由。
因而他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觉得大势已去的郡兵,在汉军的招降下打开了城门,令他求仁得仁。
至此,大汉复旧都!
除了潼关与武关之外,全据关中!
捷报传回蜀地时,丞相刚踏入成都的地界,正在天子的陪伴下往先帝惠陵而去。
得悉丞相归来的天子刘禅,出百里迎接。
他对丞相归来很讶然。
因为他知道丞相为还于旧都付出了多少心血,所以弗能理解,为何丞相不进入关中、登上长安的城墙呢?
对于他的疑惑,丞相只是笑了笑。
有些事情不必说透。
对于丞相而言,有魏延等人进入长安,就足以告慰所有失志兴复汉室的老臣了;而兑现当初在先帝崩殂时许下“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的承诺,他不能假他人来谒惠陵。就如在《出师表》中所言的“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一样,他想亲自前来告诉先帝一声,他不负托孤之重......
始于托孤,终于还旧都。
善始而克终,此生才是不复有憾。
丞相没有给天子讲述缘由,只是一味的交代着后事。
如还于旧都后,大汉务必要休养生息,让饱受征伐之苦的将士休整的机会、让民生慢慢恢复;比如在他之后,大汉的兵权当如何划分、执掌中枢的人选以谁更好;还有细细叮嘱天子如何做一个明君,等等。
此外,还叮嘱了留在蜀地的蒋琬等人以及抽空见了赶来的妻儿。
待到关中捷报传来,苦苦等候的他也终于可以往惠陵而去了。
先帝的惠陵规模很小,前来拜谒的士庶乘车骑马至三百步都不算大不敬,但这短短的三百步,亦令早就行走不便的丞相走得很艰难。
前一百步的夯土路,在天子刘禅的搀扶下,拄着杖的丞相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待踏上了石路,百步之内丞相不得不停下休息了好几次。
此时,天子终于忍不住。
挥手将身后侍从护卫皆遣开后,便在丞相面前矮下了身子。
出声道,“我负相父过去吧。”
丞相微愕,旋即,含笑摇头回绝,“不可。陛下乃天子,岂能负老臣哉。”
“先帝曾谓我,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天子刘禅没有直身,继续劝说道,“今我于先帝陵前负相父而行,乃尊先帝之言也,有何不可?”
闻言,丞相轻笑出声。
好一会儿,才轻轻颔首,“好。”
早就瘦削的丞相很轻,百步的距离也很短,正值壮年的天子很快就到了封土陵碑前。
轻轻放下丞相,天子后退一步给先帝陵碑行了一礼后,才对丞相说道,“相父,我在不远处候着,若相父有事,挥手召我。”
言罢,便返身而去,很体贴的让丞相独处。
丞相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远去背影的目光很是欣慰。
直身,弃杖,整理衣冠,很艰难的很恭敬的给先帝行礼罢,丞相缓缓坐在了陵碑前,默默的看着“汉昭烈皇帝之陵”字文。
来之前,有许多话语想说,到了以后,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沙....沙沙......
秋风缓缓拂过翠绿的松柏,带着其他树木的落叶飘零,斑驳了落在陵碑前的阳光,亦迷离了丞相的视线。
恍忽中,陵碑前的光影勾勒了一群人的宴席。
犹如昔日赤壁之战后,刘章遣法正与孟达来荆南公安请援,先帝临入蜀前的宴会。
关侯,张飞,赵云,庞统,马良,法正,糜竺,简雍等人皆在座,带着未来可期的热枕,杯觥交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还是陈到在门外戍卫着,还是黄忠、魏延与霍峻等人在军营内约束士卒,各司其职。
秋风轻轻的吹着,继续摇曳着阳光与树影。
丞相的目光依旧迷离着,让笑意慢慢爬上了嘴角,也让一缕灰败之色隐晦的爬上了脸庞。
方才艰难行走而呼吸急促已然缓和了,但却变成了无力且气少。
不知过了多久。
眼帘变得越来越重的丞相,头也在慢慢下垂着,嘴角笑意依旧不减,呼吸却是慢慢变得几不可闻。
骤然间,风止住了。
陵碑前的光影陡然被定格。
丞相亦勐然睁大了眼睛,微微昂起了头。
他看到了,在那光影迷离的席位中,原本雄壮俊朗的赵云勐然间变成了在汉中病榻上年迈衰老的模样,依稀中还是在喃喃着“北伐功未竟,先帝愿未全,一切丞相劳之”的话语。
亦让丞相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呼....
呼....呼....
对了对了
只顾着追忆,却是忘了告诉先帝了!
勐然醒悟的丞相,将目光落在了陵碑上,努力在急促的呼吸中发出话语。
“陛,陛下....”
“臣....”
“臣....不负....托孤....”
“托孤之重。”
话落,丞相眼中闪过一缕如释重负,头也沉沉的耷拉了下去。
此时,秋风再起,先帝陵碑前的光影再度斑驳,那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宴席依稀再次出现。
唯有的不同,是先帝身侧还多了一席位。
在座的那人丰神俊朗,峨冠博带白衣如雪,正将琴搁置在膝上拨弦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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