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周满更觉一股寒意卷来。
大半年前,就在这座病梅馆,她曾亲眼见过那人颈后扎下金针,挣扎忍受着那锥心的苦痛,屋内铜盆里只端出深红的血水……
她知道他状况必然不好,可没太料到,已严重到这般地步。
昨日下剑顶时一番对话,尚在耳旁。
她抱怨他说:“喝酒就是图一醉。人才活几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等躺到棺材里闭上眼睛一想,这辈子竟连痛快的时候都没几回,心里难道不会遗憾吗?”
那人望着她,竟是想了一阵,然后才慢慢笑说:“谢谢,我知道了。”
当时只觉此人答得过于认真,而今想来……
周满恍惚,纵然不是没有准备,这时也忽有点听不清周遭声音。
一命先生看了他二人反应,便道:“看吧,原是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人烦恼。他不想你们知道,你们偏要来问。”
金不换面容微冷:“难道就没有办法能救吗?”
一命先生想,有啊,甚至都送到他面前了,可他偏不,有什么办法?天下最无法可救的,就是已经认命想死的人。
他只道:“没有办法,神仙有药也救不了。”
言毕负手转身,已下了逐客令:“走吧,别来烦我了。”
前些日的大雪,如今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混在泥盘街低矮的屋檐下,也染成一片脏污。商贩们照旧叫卖的热闹声音从外间传来,却一下变得模糊,反衬得这座已经无人的病梅馆冷清空旷。
两个人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馆,又是怎么回到学宫,只知道刚趁着斜阳余晖走到东舍,便撞见余秀英。
大约是见周满脸色不好,这位大大咧咧的峨眉派女修问了几句,但也没往深想,便拿着自己的名帖要去投剑台春试了。
此时的东舍,众人不在,只他们二人立于廊下。
周满深感荒谬,想起一命先生最后那句话,没忍住笑了一声:“糟到这种程度吗?神仙有药也难救……”
金不换心内也一团乱麻。
但先经泥盘街水淹之祸,后历明月峡周满重伤之险,他比以前沉着镇定了太多,哪怕在这种时候,也还能转动心念。
听得周满这句,他慢慢重复了一遍:“神仙有药也难救……”
周满隐约觉出他语气有异,想要询问。
可没想,下一刻,金不换就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看向她,将她往旁边门里一拉,回手把门合上的同时便问:“你听说过化凡井吗?”
周满一怔:“神仙药?”
金不换摇头:“不,是一本书上的故事。”
他往自己宽大的袖袍中一阵摸索,竟取出薄薄一本泛黄发旧的书册来,直接翻到中间某页,递给周满。
周满看见那书册上有杜草堂的标记。
她接过来细读那页,讲的是个市井中常见的神仙故事——
说以前有位上神,法力高强却不做好事,专以折磨人为乐,在地上挖了一口井。
井水拥有骇人的力量,能使任何沾到它的人都变成常人。
每当这位上神生气,便将天上一名神仙投入井中,看他变作常人,失去金身,失去法力,从此有生老病死,永受尘世折磨。
这口井,便叫做“化凡井”。
周满读完,盯着其中某一行字,呢喃道:“能使任何沾到井水的人,变成常人……常人?”
金不换道:“短命的倒霉鬼不能算常人吧?常人没有翻天入地的本事,修不来世间道法,但也不该受这样多的苦痛,当有世间大多数人都有的寿数!”
周满岂能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只是……
武皇十二道金简中也录天下万象,若写过这样一口特殊的井,她怎会不记得?
看着手上这本书,周满心中有些难受,也有些不忍:“可金不换,这只是凡人臆测编造的一个故事。神仙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世间何曾真有过这样一口井?”
金不换那双潋滟的眼眸望着她,似乎有片刻的犹豫,但还是开口:“如果故事被人画成了真呢?”
周满忽然抬头,瞳孔微缩。
金不换也不解释,只将她一拉,取一卷舆图放到桌上,一把推开。
图上横平纵直,只有黑白两色,竟像是从上方俯瞰一座修筑在江心的城池。无论城墙还是街道,笔划虽简,却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满心头已然微动:“这是?”
金不换随口道:“白帝城画境的方位图。”
饶是周满上辈子已经见过大世面,这一刹,也不由头皮一麻,惊声道:“你——”
还好金不换眼疾手快,连忙一捂她嘴!
周满险险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抬眸看他。
这时两人离得极近,四目相对,静寂无声。
金不换掌心碰到她唇瓣,眼皮突地一跳。
周满的目光却是在他脸上逡巡,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已经带了几分深思,只轻抬一根手指,点点他手背示意。
掌心温热,指尖微凉。
金不换克制了一下,方不动声色地撤手,只道:“谢叠山曾是草堂门下,我有张白帝城的图不值得稀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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