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有块大匾,黑暗中也看不清楚匾上写些什么。他纵身而起,扒住横梁,轻轻爬入匾后,稳定身形,竖耳倾听。
殓房门“啊”地一声打开,走进两个人来。
郑恒舟但见火光闪动,不敢探头观望,听他们交谈,知道一个是白草之,另外一个是刚刚在品茶看书的官差。
只听那官差言道:“啓禀大人,卑职亲自验尸,这张大鹏遭人重手劈死,一掌毙命,死于一门极度阴寒的掌力之下。”
白草之“嗯”了一声,没有多说。郑恒舟听见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多半是白草之在检视尸体。
片刻过后,官差问道:“千户大人可识得这门掌力?”
白草之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东厂差我们来祕密办事,这人自然是东厂杀的。”
官差问:“大人,这当真就是闻名天下的培元神功?”
白草之道:“不错。全身冰冻,手脚出疹。除了培元神功外,武林中还有天山派的寒冰掌和黑龙门的阴阳功能够将人打成冰柱。但是天山派早已式微,眼下并无擅使寒冰掌的高手;黑龙门的阴阳功讲究阴阳调和,不至于让人冻成这样。况且,黑龙门若有此等高手入关,我们应该早已获报。此人肯定是死在东厂高手手里。”
官差语音微颤,问道:“东厂究竟有多少高手懂得培元神功?”
白草之道:“我也很想知道。肯定没有外传得那么多。除了提督东厂魏公公外,我们只知道曹文馨公公懂得,沈在天公公也可能蒙获传授,不过功力尚浅。至于其他高手……难说得很。”
官差长叹一声:“本德和尚从未与人动手,怎么会让东厂查出身分?”
白草之道:“东厂疑心武林中人勾结东林党人,早就在北直隶中布满眼线。咱们查得出来,东厂自然也查得出来。魏公公即将大张旗鼓对付东林党人,恐怕本德和尚只是开端。接下来几天,有得咱们忙了。”
官差压低音量,迟疑问道:“大人……咱们要不要……通知他们,暂且避祸?”
“不劳我们费心。”白草之说:“本德和尚既死,东厂已经打草惊蛇。他们要走,自然会走。然而武林中人潜伏京师,为得就是今日这个局面。他们会采取行动,不会逃跑避祸。”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有人急奔而来。
来人停在门口,急切道:“啓禀千户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白草之道:“进来。”
来人开门入内,说道:“千户大人,陈总旗部众遇袭,左御史夫人给人劫走了。”
白草之一愣:“有这等事?”来人禀报:“陈总旗伤重不治。据其下属回报,劫匪一共五人,武功很杂,并非同门同派,不过其中有人会使点苍剑法。”
郑恒舟心下吃惊,险些呼出声来。
只听白草之问:“真是点苍剑法?近年点苍声名大噪,但是当真见过点苍剑法之人寥寥可数。要我见到了,也认不出来。”
来人道:“陈总旗的人说他曾在大同府见过点苍派柳干真出手,应该不会认错。”
白草之沉吟片刻,说道:“点苍派柳成风脚有残疾,足不出户,门下只有三名弟子行走江湖。其中现成就有一人在保定巡抚衙门当差。这回既然让人认出武功家数,案子又犯在保定府,看来郑捕头是脱不了关系了。”
郑恒舟心里却想:“小师弟太没义气。在我的地头杀官作乱,竟然也不知会我一声?”想是这么想,他心中还是一股骄傲。“他救了左夫人去,那可是大大的侠义之举。只不过魏忠贤打定主意要将左府赶尽杀绝,小师弟想逃出北直隶可得费心。”
先前的官差问:“千户大人,你想会是郑捕头干的吗?”
白草之道:“郑恒舟并非蠢人。既然知道锦衣卫清楚他的师承来历,动手时便不该露出马脚。如果非给逼得使出本门功夫,他也绝对不会笨到留下活口。”他想了想,问道:“此事回报东厂了吗?”
报信之人道:“要犯遭劫,非同小可,一早便回报了。”
“那东厂必会派人去拿郑恒舟。”白草之道。“这场热闹,不可不瞧。走!咱们去巡抚衙门。”说完步出殓房。两名手下随之离去。
郑恒舟待他们走得远了,这才跳回地下。他推开房门,偷看屋外,只见所有锦衣卫都已撤走。他取出火摺,点燃蜡烛,拿到尸体旁细看。
张大鹏全身结了一层薄冰,胸口掌印附近几乎冻成冰块。他察看手脚,果然见到细微红疹。根据江湖传言,及其师父口述,确实象是死在培元神功之下。他凝望死者,呆立片刻,随即熄灭蜡烛,走出殓房。
耳听悉簌声响,郑恒舟应变急速,翻身抢上,一把抓住藏于墙角之人。
对方惊呼一声,忙道:“总捕头,是我。”
郑恒舟见是陈远志,当即放手,问道:“不是叫你先走吗?”
陈远志道:“我翻墙出去,等在外面。后来见到锦衣卫的人通通走了,于是跑回来瞧瞧。”
郑恒舟拉他走回侧墙,说道:“再翻出去。”
两人离开城北殓房,又挑阴暗小巷行走,直奔巡抚衙门。郑恒舟边走边讲适才听说之事,只把陈远志听得满脸愁容。
“总捕头。你这下麻烦大啦。”陈远志愁道。“万一落在东厂手上,即使有我出面做证,他们也未必肯信。再说,你总不能把你师弟给卖了。”
郑恒舟道:“锦衣卫早上才拿了左夫人,我师弟傍晚就召集人马,将人劫走。如此办事,未免太快了点。听白千户言道,似乎有批武林人士潜伏京师,有所图谋,那张大鹏便是其中之一。东厂杀张大鹏,多半是为了要铲除这些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东厂和锦衣卫会顺理成章将我列为他们同党。要是落在东厂手上,只怕我当场就给打成一条冰柱。”
陈远志急问:“那总捕头还回衙门做什么?”
“总得回去瞧瞧。”郑恒舟道。“这些年刘大人对我信赖有加,知遇之恩,不可不报。当真要走,我也得向他辞行才是。倘若东厂着落在刘大人身上,逼他交人,我可不能一走了之,任刘大人遭受牵连。”
“难道总捕头要投案?”
“那倒不必。”郑恒舟说。“东厂若是咄咄逼人,我便出面打倒几名东厂番子,于众目睽睽下逃出巡抚衙门。如此便是东厂自己办事不力,可不能怪刘大人。”
郑恒舟转过巷口,突见对街墙角站有一人。他缩回巷内,拉住陈远志,随即探头出去,打量形势。
“东厂番子。”郑恒舟轻声道。“距离衙门尚有两条街远,他们放哨到这里来,那是打定主意要拿我归案了。”他回头望向下属:“远志,这混水你淌不得。我看你先回家去吧。”
陈远志摇头:“东厂欺到咱们衙门头上,那也不是总捕头一个人的事。这事要是没办好,难保刘大人都会遭殃。不管出不出得上力,我也得要跟去瞧瞧。”
郑恒舟知他对己忠心,于是不再多劝。他就着巷口阴影打量对街番子,趁其转头望向街尾之时疾奔而上。
那番子听得声响,连忙回头,郑恒舟已经一掌贴上他的胸口。番子命悬人手,不敢叫唤。
郑恒舟将他推入巷中,低声问道:“你们此行由谁带队?一共来了多少人?”
番子向他怒目而视,不肯回答。郑恒舟不愿拖延,点了他的穴道,轻轻放倒,随即挥手招呼陈远志过街。
两人悄悄掩至近处,于巷中墙壁左点右踏,翻上保来楼屋顶,趴在瓦上观察形势。
他两熟知衙门附近的地势,转眼便已看出何处有东厂放哨。两人翻回地上,避开东厂眼线,不多时来到衙门外墙,翻墙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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