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
“去高二三班。”殷刃当机立断。
如果说主教学楼有什么特殊之处——高二三班在这里,学生郭围在这里。这里是郭围最巨大、最清晰,也是最为坚固的记忆。
“我们是不是不该炸建筑?”黄今声音发苦,“逃离难度也差太多了!”
“不,钟成说的判断没错,他找到了‘游戏’的正确方向。”
殷刃拽着三位队友快速穿过楼道。
“可惜这不是游戏,我有点明白郭围在想什么了……你们跟我来。”
……
高二三班,门外。
幻影无法接近高层,从窗户朝外看,窗外仍然是清透的蓝天。郭围呆呆看着窗外,他的桌子突然嘭地一震,郭围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的卷子被雷秀荣用力拍在了桌子上:“你这字还是不行,大课间来我办公室一趟。”
课间时分,郭围首先奔向楼层厕所。
他刚锁上隔间的门,他的三位室友就嘻嘻哈哈走进了厕所。
“昨晚的钱摊一下呗。”其中一人说,“下周别买卤菜了,要么烧烤吧。”
“烧烤有啥吃头,就几口肉。不如买点烧鸡,量足,咱们说吃不了也可信。”另一个人说,“老四那情况,多吃一点是一点——就他那天天啃馒头的样子,我看着都憋屈。”
“唉,那小子人就是太犟了,死活不愿意跟咱们一起吃。”第三个人叹气,“买烧鸡买烧鸡。”
“给他留鸡腿会不会太明显?”“这不废话吗?”
殷刃倚在厕所洗漱台前,卫生间的狭窄窗户外,绿树的枝条轻轻摇晃。
郭围走出隔间的时候,眼眶微微发红。他冲殷刃艰难地笑了笑,继续埋头洗手。
嘭咚。
小窗不远处,绿树的枝条间,正横着一只属于男人的巨手。它的食指点着郭围所在的方向,干硬的馒头,腐臭的剩菜轮番轰炸而来,残破的碗稀里哗啦摔碎在墙壁上,瓷片断面沾着醒目的血渍。
它们却如何都碰不到玻璃。
那只手恼怒地晃动,微弱的鬼煞随着它的动作摇曳不止。
……
“雷老师,你这事不地道吧?咱们年级补贴名额真有限。”办公室里传出隐隐的对话声,“郭围真不符合补贴条件,他爸一直在外地,还有收入……”
“他那个爹还算人?”雷秀荣的声音照旧尖利,“养没养,老婆打跑了,小孩身上全是疤。钱也一分钱不给,孩子当条狗似的扔村里不管。这叫‘不符合补贴条件’?要不是那臭小子惦记着假期做工凑钱,他得考个二本。”
“你这话说的,我们班上那个也困难。”
“困难个屁困难,当我好糊弄呢,不就是那谁的亲戚嘛。高二的名额就这么定,让他有意见当面来,有本事把我开了!”
郭围敲了敲门,门内声音戛然而止。
“进来!”雷秀荣瞥了郭围一眼,没好气地嚷嚷,“你看看你写的这破字,我说的不当回事是吧?下节课自习是吧,你就在这给我抄,抄不完别回去。”
“……哎你哭什么?说两句就哭?”
郭围攥着试卷边缘,他试图强装镇定,湿润的眼眶却无法隐藏。
钟成说站在教师办公室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切。
“行了别哭了,多大的孩子,丢不丢人。”雷秀荣别过头去,“我去上课了,你就在这写。”
她拿起书本和教案,快踏出门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抽屉里有地瓜干,你凑合着吃点,脸色跟个死人似的。”她尖刻地说道,仍然没有回头,“可别晕在我办公室。”
郭围使劲抽抽鼻子,工工整整地抄着卷子。
“谢谢老师。”雷秀荣离开后,他声音很轻地说道。
雷秀荣的课桌上放着一张她和家人的合照,郭围抄完卷子后,朝它看了许久。
一只血红的巨眼挨在办公室窗外,扩大的瞳孔直冲郭围。它的眼珠表面,无数折成青蛙的纸币疯狂鸣叫,硬币蝌蚪般集聚在一起,让人不快地游动。
可男孩看也没看它一眼,只是凝视着照片中没有那么多白发的雷秀荣。
……
抄完卷子,自习还没结束,郭围急急地往教室赶。冲过拐角的时候,他一头撞上两个抱着卷子的女孩。
其中一个惊叫一声,手里的作业洒了满地。
“你有病吧!”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愤怒地叫,“走路都不看路吗?”
“行了倩倩,咱们也没看前面。”另一个女孩的面貌非常清晰,她长相清秀,正是郭围的邻桌李小娅。“郭围,你赶紧回去吧。刚才老陈去讲了几道题,弄了个小随堂,他还问你去哪儿了。”
“可这些……”
“我请校工帮忙。”李小娅招呼起来不远处的黄今,“耽误不了多久。”
她冲他笑了笑,比了个大拇指。
“对、对不起。”郭围的耳根和脖子又红成了一片,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声,使劲擦了擦眼睛。
“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呀。”李小娅笑起来。
浸饱鲜血的校服和刀刃噼里啪啦砸上走廊窗户,如同盛夏的雨水。鲜红的内脏顺着窗户玻璃滑下,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建筑内,又是鸡毛蒜皮的平凡一日,如同一个梦。学生郭围徘徊在自己最巨大、最清晰,也是最为坚固的记忆里,继续着不复存在的人生。
盛放的石榴,青青的草地,无数清晰的记忆细节,死也无法离开的校园。
那句代表着主人意志的校规,究竟是说给谁的呢?
无法离开,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愿舍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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