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筋已经老化,鱼镖也已经掉落在一旁,因此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可以想象到,如果多年前有人随手拿起鱼竿,或者拿起射鱼枪想要取下鱼镖,扯动了鱼线、带动扳机,这支锋利的鱼镖就会刹那间被弹出,穿透前方人的胸膛。
月城林叹了口气:“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意外缠绕在一起的。”
这是一个杀人装置,一个大约十五年前、一直没能被触发的杀人装置。
木下昭夫本人没必要在自己的房子里留下这种东西,那么做出这样布置的人是谁呢?想杀的人又是谁?
精通渔具,知道木下昭夫有钓鱼的爱好,了解木下昭夫的习惯,这个人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
盗窃犯努力清洗了自己的手。在得知自己接触的可能是氰/化物以后,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手洗掉一层皮下来。
医生已经到了,正在给盗窃犯进行紧急处理。看到月城林,医生给了一个眼神暗示,表示情况不严重,没有什么大问题,不用太担心。
其实刚刚在见到盗窃犯的时候,月城林就已经观察了对方的手,注意到问题不大。可能是盗窃犯接触漏出来的矿泉水的时间短,毒素浓度也不高,他并没有明显的严重的呼吸困难、心律失常、意识模糊等症状,总体还算情况稳定。
否则月城林当时就会把他强行送往医院。
但是面对□□/这种传说中的剧毒物,哪怕已经得知情况不严重,胆大妄为的盗窃犯也不能保持完全镇静。盗窃犯依旧黑着脸,扭头说道:“我要去医院。”
“我们的医生已经给你进行了救治,不过如果你想去医院的话,可以。”月城林点点头,“路上小心一点,别忘了可能有人要杀你。”
盗窃犯咬牙:“你们必须保障我的安全!”
此时正有刚刚去搜查的警察跑过来汇报情况,闻言忍不住朝盗窃犯翻了一个白眼。
需要你配合的时候你破口大骂不愿意配合,现在要求警方保护倒是趾高气扬。
“应该的。”月城林并不生气,依旧点点头,“在案件调查期间,保护你的安全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在此之后,还需要自己多注意。”
“偷袭的人还没有抓到吗?”盗窃犯表情变了几变,最后露出一丝烦躁神色,“警察是干什么吃的?你们……”
月城林看了他一眼。在这种平静的目光里,盗窃犯盗窃犯声音一滞,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缺少线索,开始搜查的时候人都已经跑远了,”来汇报情况的警察低着头,“确实没有抓到。”
“看来我们只能尽力保障你的安全了。先去警车里坐一会儿吧,最好跟着我们到警视厅,方便我们保护你的安全。”月城林不急不缓地对盗窃犯说道,“我担心偷袭者手里有枪/械,暗杀的话很难应对。”
盗窃犯:……
“啊,如果你想去医院的话,我们可以安排人陪同你一起去。不过有可能遇到意外情况,你还是要自己多注意。”
说完,月城林看了盗窃犯一眼,叹了口气,似乎很可惜的样子,然后示意旁边的警察带他去医院,自己转身打算走。
“等等!”身后传来盗窃犯的声音。
月城林回过头,露出疑问神色。
盗窃犯犹豫了一下,脸色难看地说道:“我还有事情想说。”
————
因为昨天的雨夹雪,地上还有未干的水痕。远处太阳越升越高,渐渐临近午时。老人的女儿拿着园艺剪刀,出门修剪那些月季花枝。在修剪的间隙,她偶尔抬头,看一眼远处忙碌的警察们。
十五年,听起来很久,但有时候又觉得像是弹指一挥间。
这个也已经不算年轻的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又不安的神色,但是又轻轻摇摇头,把这丝不安压在心底。
她拿出手机,上面是父亲昨天晚上给她发的邮件,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家中是否一切安好。说自己在乡下的老家里又养了几盆不错的花,还钓到了一条大鱼,打算第二天做成鱼汤。
这种家常式的闲聊,对于她来说,实际上是不太熟悉的。在过去,她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十分亲近。然而这些年,随着父亲年龄越来越大,腿脚也渐渐不再利索,两个人的关系竟然神奇地融洽了一些。
或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
女人有点跑神,直到她打算去修剪下一丛花株时,才惊觉一个小孩子已经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她还记得这个跟在警察身边的孩子,对他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柯南眨了眨眼睛,夸赞道:“很漂亮的月季丛!”
确实是很漂亮,这里交叉种着几种不同种类的月季,有高有低,前后照应,围成一片,郁郁葱葱。虽然这个季节,这些月季大部分没有开花,只有个别耐寒的品种挂着几个花骨朵,但是月季的枝叶也长得很好,随风轻轻颤动,好像一面绿色的密不透风的围栏。
“大部分时候是请人帮忙打理的,”她笑了笑,“我不太擅长这个,只会剪一剪枯枝之类的。”
“您一直请人养着这些月季和草坪,是因为这是父亲曾经种的花吗?”柯南问道。
女人愣了愣,叹息一声:“是的,这么说也没错。”
老人的女儿单独居住在这里。柯南想起来,刚刚到她家中的时候,没有发现其他人生活的痕迹。她应该没有孩子,也没有结婚。
柯南站在绿色的月季丛中,背后是水洗过似的悠蓝的长天。
老人的女儿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孩子。在这一刻,她突然有点恍惚。
当年……当年那个孩子也很小吧?比眼前这个孩子还要小一些。
她似乎想到了很多,突然涌出一种莫名想要倾诉的冲动。
“小的时候,我是很讨厌我父亲的。”老人的女儿看向面前的月季丛,“不,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真正忘记那些事。”
虽然关系融洽了一些,但是过去的经历始终如同一根刺,扎在心底的最深处。
她有很多想说的话,也许并不是向柯南说的,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母亲也一样,他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我的记忆中,他们总是在吵架,每当家里打起来,我就躲在房间里哭。父亲嗜酒,好勇斗狠,后来果然被送上了法庭,在监狱待了两年。父亲出狱以后,母亲和他分居,但是没有离婚。”
“那个时候我们家里其实并不算穷,父亲通过一些……不那么合法的手段赚了一些钱。但尽管如此,父母却都不愿意支付我的生活费,并把这一点当做诘问对方、互相讽刺的筹码。那时候我在准备考大学。在母亲的讽刺下,父亲最终帮我支付了一部分学费,另外的部分需要我去打工赚取。”
“我父母并不是擅长经营和理财的人,后来家里面经济状况急转直下,而且有了大笔欠债。我开始工作以后,除了买房子和车、照顾自己的生活以外,就开始拿钱帮家里还债。”
“十六年前,我的母亲去世,我的亲人只剩下父亲。但是我与他依旧时有争吵,他认为我应该拿出更多的钱,哪怕那时我已经没有能力拿出那么多。我被逼得没有办法,打算卖掉自己的房子和车。没想到遇上了木下家那个意外……总之,最终是还清了欠款,父亲和我的关系也总算缓和了一些。”
现在想想,这十五年来,竟然是她和父亲关系最亲近的十五年。父亲会因为花草、钓鱼这样的生活琐事给她发消息,而不是为了要钱。
那些曾经的伤痛如同沙滩下埋藏的碎玻璃,时不时地刺痛她一下,但已经勉强可以用表面的光鲜来掩饰。
说到这里,女人停顿了一下。她忽然回过神,看着柯南苦笑道:“抱歉。”
其实不太适合对小孩子说这些……只是她回忆起过去,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倾诉欲。或者说,她觉得小孩子不懂这些,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在她还像柯南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看父母的脸色,及时在他们准备争吵的时候躲在角落这种技能了。
她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命运不太眷顾她,她也没有遇到拯救自己、爱自己的那个人。
实际上,最让她感到惊恐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长大,那些父母从小施加在她身上的影响慢慢冒出头来。她试图提高自己,让自己至少外表看起来更加富有涵养。但是克制不住的不耐烦和坏脾气、常常突如其来的愤怒、遇到问题时极端的思维方式……这一切都让她越来越意识到,她正在成为她的父母。
她在成为第二个他们。
于是她成为了一名不婚主义者,更不打算再要孩子。
她不理解什么是爱,父母之爱、夫妻之爱,她都无法真正去理解。
她渴望理解这些感情,所以她付出努力想要拥有这些:她不仅帮家里还债;有段时间她身体不好,母亲不再工作,父亲又不是合格的丈夫,她怕自己出事以后家里会无法支撑,甚至购买了保险,受益人填写了母亲的名字。她考虑到方方面面,试图通过这些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获得亲情的体验。
可她到底没有体验过。她终究更熟悉孤独。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拥有一个孩子,再让那个孩子体验她的痛苦?她不愿意把这种悲伤再延续下去。她宁愿让那些痛苦在她这一代终结。
她又有点跑神了。她仿佛想了很多,有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这些漂亮的月季丛,和其中零星的、耐寒品种的花苞。
“大姐姐。”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低下头,发现身边的小朋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女人勉强笑了笑,然后低头去看那些月季。她在月季花丛中找了找,最后找到了一朵花苞,把它剪下来,处理掉上面的刺,递给了柯南。
那是一朵半开的、含苞待放的花苞,花瓣的姿态优美而流畅,呈现出漂亮的黄粉渐变色。
柯南看着手里的月季,愣了愣,说道:“谢谢大姐姐。”
女人的笑容真心实意了一点,她看出来柯南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如果木下家的那个小孩子没有失踪,大约也会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有一对爱他的父母。”女人感慨道。
“大姐姐,”柯南拿着那朵月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您确实一直与您的父亲待在一起吗?”
老人的女儿愣了一下,下意识点点头。
“您再回忆一下吧。”柯南看着对方的眼睛,“只要不在一个房间里,只要他在您的视线之外,就不算待在一起。”
对方皱了一下眉。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勉强地回忆起来:“好像……也不是。”
————
面对着满脸严肃的月城林和目暮十,盗窃犯终于收敛了一些他的嚣张脾气。
盗窃犯阴沉着脸,狠狠地抽完了一根烟,然后把烟头掐灭。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掌心又露出那道浅淡的疤痕。
“我说实话,”盗窃犯露出一丝凶狠的表情,“十五年前,我确实看到那个孩子了。”
月城林示意旁边的小警察拿出纸笔和录音,准备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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